家长会当天，教室像是被强行刷上了一层名为“和谐上进”的亮漆。
平日里散落的试卷、涂鸦的草稿纸、甚至墙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灰尘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板报上崭新的“感恩·奋进”主题，和窗台上几盆像是临时租来的、绿得有点假的盆栽。
我，林子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觉像是一件被摆上货架、等待质检员盖章的滞销品。
周围的同学们，也大多呈现出一种不同程度的“待机僵硬”状态。
【教室变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展览馆，而我们这些展品，被迫挂上了统一规格的“优秀学生”标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香水与淡淡焦虑的、名为“表演正式开始”的气息。】
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进来了。
王皓的父亲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手腕上的表盘在灯光下反射出精准而冰冷的光泽。
他正与王皓低声交谈，脸上是标准的商业微笑，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掠过教室的其他家长和学生，进行着快速的资源评估。
【资本家父子正在进行战前最后的情报交换和目标锁定。他父亲的眼神仿佛在说：“儿啊，看看哪些是潜在的合作对象，哪些是需要规避的垃圾股。”】
周亮宇的妈妈则是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嗓门洪亮地和几位相熟的家长寒暄，顺便把自家儿子夸得像朵花儿一样。
周亮宇在一旁，难得地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挠着头，笑容有点僵硬。
【阳光现充也架不住亲妈的“阳光普照式”炫耀。他现在像一只被强行套上漂亮衣服带出来遛的精力旺盛的狗，既想撒欢又得保持体面。】
刘逸峰的父母看起来和他本人一样严谨，父亲戴着金丝眼镜，母亲穿着款式保守的套装，三人正低声讨论着什么，大概是在分析本次家长会的流程效率和刘逸峰近期的“数据表现”。
【规则之家连家庭对话都像是在开项目进度评审会。高效，但缺乏人情味。】
陆星凛是独自坐在角落的。
她的母亲迟到了几分钟，进来时带着一阵风，穿着干练但眉宇间有掩不住的疲惫。
她只是对陆星凛点了点头，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母女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只是碰巧坐在同一空间的陌生人。
【恐怖分子的后勤支援似乎也处于“离线”状态。这种冰冷的默契，比争吵更让人觉得空气稀薄。】
而江知鱼，作为班长，她必须在教室里穿梭，引导家长，维持秩序。
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动作流畅，语气得体。但我知道，那只是她超频运行的“班长模式”。
当她偶尔停下来，目光扫过那些正在与父母低声交谈、甚至撒娇的同学时，她的眼神会有一瞬间的失焦，那里面空荡荡的，像一座被搬空了的、却还要对外营业的华丽宫殿。
【看，班长在燃烧自己，照亮这个虚假的和谐现场。她像个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不能停歇。只是不知道，这根鞭子，是来自外界，还是来自她内心那座永远不能出错的精密钟楼。】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位女士。
她穿着质地精良的套装，妆容完美，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表象。她径首走向江知鱼。
“妈。”江知鱼的声音里，那点公式化的热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
江知鱼的母亲微微颔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着女儿，然后落在了她胸前一枚稍微有点歪的团徽上。
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枚团徽重新别正。
“细节决定成败，知鱼。”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
江知鱼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低下头：“知道了，妈。”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某种精密齿轮因为过度咬合而发出的、细微的摩擦声。
【原来如此。班长那座“完美钟楼”的发条，紧紧握在她母亲手里。每一次拧紧，都是为了走得更准，更符合标准。只是不知道，这根发条，到底还能拧多紧？】
我的父母是一起来的。
母亲苏澜穿着利落的通勤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我怀疑里面是她提前罗列的需要与老师核实的问题清单。
父亲林致远依旧是那副学者的淡然，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卷书。
他们找到我的位置，坐了下来。
苏澜女士开始用编辑审稿般的目光检查我桌肚的整洁度和课本的保管情况。
林致远先生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教室里的布置和周围的家长，仿佛在进行一场小型的人类社会学田野调查。
“子安，”苏澜女士低声开口，目光依旧锐利，“王老师大概什么时候进行个别交流环节？”
“流程表上有。”我指了一下讲台。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但那种“待命”的状态，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即将被送去检修的复杂设备。
林致远先生则转过头，对我笑了笑，低声说：“很有趣的场域。权力的微观运作，期待的具象化投射，都在这里了。”
【还是父亲厉害，总能在一地鸡毛里找到哲学的羽毛。他把家长会看成了一场行为艺术展览。】
就在我感到无所适从，准备再次进入“待机”模式时，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前排的唐柒乐。
她正和一个气质温婉、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阿姨坐在一起，应该就是她的母亲。
她们低声说着话，唐柒乐的脸上带着一点腼腆的笑容，偶尔会偷偷往我这边瞥一眼。
当她发现我也在看她时，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立刻扭回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而她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女儿的小动作，顺着她刚才的视线，也看向了我。
那位阿姨的目光很温和，带着一点点好奇，对我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迅速移开了视线。
【被发现了？不对，是被“友好观测”了？这种感觉，比被评审盯着还让人心慌意乱。那把草莓伞的因果链，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地延长了。】
王老师走上了讲台，家长会正式开始了。
我知道，真正的“陈列与审视”，现在才拉开序幕。
......
结论：【展馆开门迎客，所有展品被迫营业。
资本家在路演，阳光在被炫耀，规则之家在评审，恐怖分子在冷眼旁观。
而最完美的那个展品，正在她专属的策展人面前，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每一寸光泽。
我这个滞销品，则在自己的展位里，一边接受着自家技术员和哲学家的检查，一边被动地接收着来自隔壁展位的、意义不明的友好信号。
今天，注定是系统过载、CPU发烫的一天。】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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