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平稳，或者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表演性平稳中进行到了后半程。
王老师正总结着班级取得的“精神文明与学习成绩双丰收”，试图为这场展览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和谐。
是李舒然的母亲。
她似乎还未完全从打碎杯子的尴尬中恢复，脸色微红，语气带着一种文艺工作者特有的、较真儿的执拗：
“王老师，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也希望和各位家长探讨。”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我听说，前段时间学校的文艺汇演，有些班级的节目…导向似乎有些问题？过分强调所谓的‘个性’和‘打破规则’，甚至公开质疑师长？这是否与我们提倡的‘尊师重道’、‘集体为先’的传统美德相悖？孩子们正处于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期，这样的‘创新’，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我们“学习小组”成员所在的区域，最终，像舞台追光一样，定格在了我身上。
【来了。该来的总会来。文艺汇演的那颗子弹，在空中飞行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刻，精准地命中了我的眉心。李阿姨，您这精准打击的能力，不去当狙击手真是屈才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家长的目光，都带着探寻、好奇、甚至是一丝看戏的意味，聚焦过来。
我感觉到身边苏澜女士的身体微微绷紧，林致远先生也放下了书，眼神变得专注。
江知鱼的脸色瞬间白了，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解释，却被她母亲一个眼神按回了座位。
她母亲的表情冷静，仿佛在等待一场即将上演的、关于她女儿领导能力的压力测试。
陆星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在说“看，无聊的审判开始了”。
王皓的父亲则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似乎想看看这场“舆论危机”将如何演变。
周亮宇的母亲一脸茫然，显然没太搞懂状况。
王老师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试图打圆场：“李女士，关于文艺汇演，学校是鼓励艺术创新的，同时也注重思想引导……”
“创新不等于没有边界吧？”李舒然的母亲不依不饶，她看向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我听说，这位林子安同学，在汇演中就有一些…非常‘独特’的发言？能不能请这位同学，当着我们所有家长的面，分享一下你当时的‘心路历程’？也让我们做家长的，了解一下现在孩子们的‘真实想法’？”
【好一招“借刀杀人”，不，是“借子逼供”。把我架在火上烤，来论证她观点的正确性。我现在就像被突然推上辩论赛反方席位的选手，对方辩友还是所有在场的家长。】
全场目光的压力几乎凝成实质。
我能感觉到唐柒乐担忧的目光，陈默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他绝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观察机会，以及身边父母复杂的注视。
苏澜女士低声道：“子安，如果不想说，可以拒绝。”
但她眼神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致远先生则轻声说：“真实的表达，无需畏惧。”
拒绝？在此时此地，拒绝等于默认“心里有鬼”。
沉默，己经不再是保护色，而是认罪书。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像被什么东西攥住。
我知道，我那个试图隐藏的“挂钩”，此刻被强行挂上了最沉重的东西。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目光没有看李阿姨，而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寻找一个可以依附的锚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空气的生存哲学
“李阿姨，”我的声音干涩，但出乎意料地平稳，“您说得对，创新需要有边界。”
台下出现了一些细微的骚动，似乎没料到我会“认输”。
我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但是，边界的意义，不是为了让我们永远待在圈子里。而是为了告诉我们，当我们决定跨出去的时候，需要想清楚我们为什么要跨出去？以及，跨出去之后，能不能为自己踩下的每一个脚印负责。”
我顿了顿，感觉心跳如鼓，但思绪却异常清晰。
“汇演那天，我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关于‘为什么不能有更好选择’的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很幼稚，很冲动，甚至…很蠢。”
我自嘲地笑了笑，“但它源于一个很简单的想法：我们排练的那个节目，最初想表达的，不是对抗，而是…困惑。”
“对为什么一定要用某种固定方式表达‘破茧’的困惑，对为什么有些真话必须披上漂亮外衣才能说出来的困惑。”我的目光扫过江知鱼，她正震惊地看着我；扫过陆星凛，她眼神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瞬；扫过王皓、周亮宇、刘逸峰……
“打破规则看起来很酷，但真正的勇气，可能……”我停顿了一下，用上了辩论赛时的词，“是在意识到规则存在的同时，还能不放弃思考和提问的权利。哪怕那个问题看起来很傻，哪怕问出来会惹麻烦。”
我看向李阿姨，非常认真地说：“就像您刚才问我这个问题一样。您也在思考，在提问。这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说完，我微微鞠了一躬：“我的分享完了。可能…还是没有回答您的问题。”
我坐下了。
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教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李舒然的母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江知鱼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感激，或许还有一丝……释然？
【我好像，无意中帮她的“班级管理失职”进行了一次危机公关？】
陆星凛对我极轻地、几乎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来自恐怖分子的最高认可？】
王皓的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仿佛在重新评估我的“价值”。
周亮宇的母亲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孩子们有想法是好事嘛！”
王老师赶紧接过话头，总结道：“看来同学们在活动中确实收获了很多思考！这也是我们教育的初衷之一！感谢林子安同学的分享……”
家长会就在这种略带混乱和意味深长的气氛中，接近了尾声。
我知道，我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甚至可能带来了新的麻烦。
但当我下意识地看向唐柒乐时，发现她正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一个浅浅的、安心的笑容。
那一刻，她之前所有的紧张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
结论：【我被迫进行了一场公开的“思想汇报”，把我那场狼狈的自爆，包装成了关于“困惑”与“勇气”的幼稚宣言。
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只是让所有家长，包括我自己的，都看到了他们孩子世界里，那片他们或许从未真正踏入过的、混乱但真实的灰色地带。
而那个一首偷偷观测我的兔子，似乎从我的狼狈中，解读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这波被迫亮剑，虽然险象环生，但好像……也不算全亏？】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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