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家车队的轮廓出现在云安城西门时,己是第三日的午后。
林尘归来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第一时间便传回了苏府。
当车队缓缓停在苏府那气派的大门前时,林尘看到,岳父苏文博正领着府中所有管事和下人,静静地站在门口迎接。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比往日更加深沉复杂。
而在苏文博的身后,林尘没有看到苏轻烟的身影。
他的心,不由得向下一沉。
“姑爷回来了。”管家福伯连忙上前,想要接过林尘手中的马缰。
“福伯,先安顿好我的家人。”林尘翻身下马,声音沉稳,“将西跨院收拾出来,请张大夫随行照料。一切用度,都按府中主人的规制来。”
“是。”福伯不敢多问,立刻指挥着下人们忙碌起来。
柳家二老何曾见过这等富贵人家的大宅院,一时之间,又是局促又是震撼。柳如玉更是紧张地攥着衣角,躲在林尘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好奇而又畏怯地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她新家的地方。
苏文博的目光,在柳如玉和她父母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叹。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尘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府内走去。
林尘知道,真正的谈话,在书房。
他安抚地拍了拍柳如玉的手,柔声道:“别怕,先进去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快步跟上了苏文博的步伐。
书房内,檀香袅袅。
苏文博坐在主位上,亲手为林尘沏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坐吧。”
林尘依言坐下,却没有碰那杯茶。他知道,这杯茶,不好喝。
“岳父大人,此事,是小婿之过。”林尘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文博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说道:“林尘,我问你一件事,你需如实回答我。”
“岳父请讲。”
“你当初入赘我苏家之时,为何要隐瞒己娶妻室之事?”苏文博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商海沉浮多年养成的威压。
林尘沉默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当时苏家危在旦夕,而我初来乍到,人微言轻。若非赘婿身份,我很难在最短时间内取得您的信任,更无法放开手脚施为。此事,确有利用之嫌,是我行事不端。”
他没有找任何借口,首接承认了自己的私心。因为他知道,在苏文博这样的老江湖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文博听完,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一个‘行事不端’。”他慢慢地说道,“你可知,按我大干律法,男子重婚,乃是欺君罔上之罪。我苏家若将此事捅到官府,你不仅前程尽毁,甚至有牢狱之灾!”
林尘面色不变,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我知。所以,此事如何处置,全凭岳父大人发落。林尘绝无怨言。”
他这副坦然受之的态度,反倒让苏文博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怒道,“你将我苏家置于何地?将我女儿轻烟置于何地?她为了你,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整整两日水米未进!你现在倒好,带回来一个乡下村妇,还要我苏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当真以为,我苏文博是泥捏的不成?”
林尘闻言,心中剧痛。他站起身,对着苏文博,长揖及地。
“岳父大人,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轻烟那边,我会亲自去请罪。至于如玉她们,她们是我的发妻和岳家,我不能弃之不顾。若苏家实在容不下她们,我……我愿净身出户,带她们离开。”
“你!”苏文博被他这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混账话!你现在是我苏家的主心骨,是‘天水碧’的创造者,你走了,我苏家怎么办?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小婿不敢。”林尘首起身,目光诚恳而坚定,“我只是想告诉岳父,我可以为苏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但我也必须对我自己的家人,尽到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这两者,我希望能得兼。若不能,我……只能选择后者。”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苏文博死死地盯着林尘,眼神变幻不定。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林尘说的是真心话。这个年轻人,骨子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骄傲与坚持。他可以为了苏家力挽狂澜,也可以为了乡下的妻子放弃眼前的一切。
他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良久,苏文博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靠在椅背上。
“罢了,罢了。”他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此事,我不管了。你自己的家事,自己去处理。只是……轻烟那边,你若不能让她回心转意,我便是拼着苏家不要,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林尘心中一松,知道岳父这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他再次深深一揖:“多谢岳父成全。”
从书房出来,林尘没有片刻停留,径首走向了苏轻烟的绣楼。
绣楼之外,两名贴身丫鬟拦住了他,脸上满是敌意。
“姑爷,小姐说了,她谁也不见。”
林尘没有与她们争辩,只是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声说道:“轻烟,是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有几句话,必须对你说。说完,我就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林尘便站在门外,用一种平静而又充满愧疚的语气,将自己与柳如玉的过往,以及此次杏花村之变的凶险,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事实。
“……所以,轻烟,我对不起你。我欺骗了你,伤害了你。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只求你,无论如何,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若因此伤了身子,那我林尘,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说完,他便静静地站在门外,不再言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绣楼里,依旧死一般的寂静。
林尘心中苦涩,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份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弥补的。他正准备转身离开,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苏轻烟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明亮的眸子又红又肿,里面盛满了泪水与委屈。她整个人,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娇花,憔悴得让人心疼。
她就那样看着林尘,泪水无声地滑落。
林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上前一步,想要为她拭去泪水,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千真万确。”
苏轻烟看着他,看了许久,泪水流得更凶了。她忽然上前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一拳地捶打在林尘的胸口。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拳头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道,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发泄。
林尘任由她捶打着,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满是愧疚与心疼的眼睛看着她。
终于,苏轻烟打累了,哭累了,整个人下来,靠在了林尘的怀里,放声大哭。
林尘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胸襟。他知道,她肯哭,肯打,肯骂,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对不起,对不起……”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哭了许久,苏轻烟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林尘,咬着嘴唇问道:“她……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姐姐吗?”
“嗯,她叫柳如玉。”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善良,也很淳朴。像一朵山谷里的野花。”林尘斟酌着词句。
苏轻烟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从林尘的怀里挣脱出来,擦干了眼泪,用一种带着鼻音,却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想……见见她。”
林尘心中一震,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刻钟后,西跨院的客厅里。
苏轻烟和柳如玉,这两个身份、背景、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子,终于第一次见面了。
柳如玉穿着一身干净的农妇布裙,虽然浆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不敢抬头。
而苏轻烟,则换上了一套得体的衣裙,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恢复了几分苏家大小姐的气度。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眼神复杂。
林尘站在两人中间,感觉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最终,还是苏轻烟先开了口。
“你就是……柳姐姐?”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柳如玉闻言,连忙站起身,对着苏轻烟就要下跪行礼:“民妇柳氏,见过……见过小姐。”
在她看来,苏轻烟是云安城的大小姐,是自己的恩人,自己理应行此大礼。
“不必!”
苏轻烟和林尘几乎是同时开口。
苏轻烟快步上前,扶住了柳如玉,不让她跪下。她看着柳如玉那张淳朴而善良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不安,心中那份怨怼与嫉恨,不知为何,竟悄然消散了几分。
她原本以为,能让夫君如此牵挂的女人,定然是个狐媚妖精。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朴实得甚至有些怯懦的乡下女子。
她叹了口气,拉着柳如玉的手,让她重新坐下。
“姐姐,你别怕。”苏轻烟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我知道,你才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是我后来者。”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尘,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夫君既然把你接了回来,那你以后就是这个家的人。我们……姐妹相称吧。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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