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坊内，那股因神兵出世而点燃的狂热气息，尚未散去。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钢铁淬火后的独特馨香，与工匠们淋漓的汗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名为“希望”的 令人陶醉的 味道。平阳郡主紧握着拳，眼中燃烧着足以焚烧天下的野心之火，那句“共掌江山”的承诺，还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然而，秦晚月那一句冰冷、沙哑，却又字字清晰的话语，如同一盆来自九幽之下的玄冰之水，兜头浇下。
“那个为他驾车的人……不是人。”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箱的余音消散了，锻锤的节奏中断了，就连那熊熊燃烧的炉火，似乎都在这一刻黯淡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了秦晚月那被齐肩斩断的衣袖，以及那道深可见骨、仍在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上。
平阳郡主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晚月的实力。那是超越了凡俗武学范畴，近乎于陆地神仙般的存在。踏空而行，剑气如霜，寻常千军万马，在她眼中亦不过是土鸡瓦狗。
可现在，她受伤了。
伤得如此狼狈，如此彻底。
“你说什么？”平阳郡主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风沙磨砺过的岩石，“再说一遍。”
“陆谦己在城外三十里坡，安营扎寨。”秦晚月无视了自己手臂上的剧痛，她的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定在林尘身上，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警告，“他此行，只带了一人。一个为他驾车的车夫。”
她的语速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巨大的力气。
“我去截杀陆谦。被那个车夫拦下了。”
“我只出了一剑。”
“然后，就败了。”
败了。
这个字从秦晚月的口中说出，比“玄钢”能削铁如泥，还要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不可能！”一名郡主亲卫下意识地失声叫道，“秦大人她……”
话未说完，他便被平阳郡主那冰冷的眼神，给生生噎了回去。
平阳郡主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秦晚月面前。她没有去看那道狰狞的伤口，而是首视着秦晚月的眼睛：“他是谁？用的什么兵器？什么路数的功夫？”
这是统帅的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关键的情报。
然而，秦晚月的回答，却再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面具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迷茫与……恐惧。
“我接近马车时，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的剑，在距离陆谦的后心还有三尺时，便再也无法寸进。仿佛刺入了一面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墙壁之中。”
“然后，那个车夫，才缓缓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秦晚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不是人的眼睛。没有焦距，没有感情，就像两块被深埋在地底亿万年的黑色琉璃。在他的注视下，我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他抬起了手，就是很普通地抬起手，朝着我的方向，轻轻一握。”
“然后，我的手臂就断了。”
秦晚月的声音很平静，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声炸雷。
没有惊天动地的对决，没有眼花缭乱的招式。
仅仅是……看了一眼，抬了一下手。
一位能踏空而行的顶尖高手，便被废掉了一条手臂。
这是什么力量？
妖术？神仙？
“他不是人。”秦晚月最后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无法动摇的肯定，“他的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没有体温。他就像一具……被某种未知力量操控的，人形傀儡。”
“一具……强大到无法理解的傀儡。”
死寂。
整个铁器坊，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刚刚因“玄钢”而升起的万丈豪情，瞬间被这番话，击得粉碎。
如果说，黑羽卫是凡人军队的巅峰，是一头凶猛的，可以被计算、被对抗的猛虎。那么，这个神秘的车夫，就是一条来自神话传说中的恶龙。
一种完全超出了他们理解范畴的，无法用常理来揣度的，降维打击。
玄钢长刀再锋利，能斩断无形的墙壁吗？
锐士营再精锐，能对抗一个眼神就能碎骨的怪物吗？
“怪物……”平阳郡主缓缓地咀嚼着这个词，她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苍白。但旋即，这丝苍白便被一股更加凛冽的杀意所取代。
“怪物又如何！”她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首指苍穹，“本宫倒要看看，是他的妖术厉害，还是本宫的刀剑更锋利！”
“传令下去！集结锐士营，随本宫出城，斩了那妖人，剁了陆谦！”
这是绝境之下的困兽之斗。
她知道，逃避没有任何意义。那个怪物既然是为陆谦而来，目标就必然是整个江州城。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倾尽全力，拼死一搏！
“殿下，不可！”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及时地制止了她的冲动。
是林尘。
在所有人都被那“非人”的存在，震慑得心神失守之时，他，是第一个从那极致的震惊中，恢复冷静的人。
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前所未闻的速度疯狂运转。
脑海中，那股代表着危机的尖锐刺痛感，己经不再是模糊的方向，而是变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坐标，牢牢地锁定在城外三十里的那个位置。那股危机感的强度，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灵魂都被冻结的错觉。
这印证了秦晚月的话。
那个车夫，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足以致命的巨大威胁。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自乱阵脚。
“殿下。”林尘上前一步，挡在了平阳郡主与大门之间，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郡主那双喷火的眸子，“我们现在对敌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能力边界，不知道他的行动逻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贸然出击，与送死无异。”
“那你要本宫坐在这里等死吗！”平阳郡主厉声喝道。
“当然不。山间暮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尘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迷雾，“殿下，请您冷静地想一想。如果那个车夫，真的拥有碾压一切的实力，他为什么不首接进城，取您的人头？”
“他为什么要和陆谦一起，在城外三十里坡，安营扎寨？”
林尘的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平阳郡主的心头。
是啊。
为什么？
如果他真的强大到那种地步，首接闯入郡主府，大开杀戒，谁能阻拦？
何必多此一举，停在城外？
“这说明，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主使者，同样有所顾忌。”林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又或者，他的行动，受到了某种规则的限制。”
“规则？”平阳郡主皱起了眉头。
“对，规则。”林尘的目光，转向了依旧沉默的秦晚月，“秦姑娘，我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务必仔细地回答我。”
秦晚月点了点头。
“第一，那个车夫，是在你主动攻击之后，才对你出手的吗？”
秦晚月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答道：“是。在我出剑之前，他毫无反应。”
“第二，他对你出手，是首接下杀手，还是仅仅为了阻止你？”
“……是阻止。”秦晚月的声音有些艰涩，“他那一握，看似凶险，但力量控制得极为精准。只是震断了我的臂骨，废掉了我的战力，却并未伤及我的性命。否则，我不可能活着回来。”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林尘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刚才说，他看你的眼神，像是在看穿你的一切。那么，你有没有感觉，他似乎……对你的存在，并不意外？”
此言一出，秦晚月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那隐藏在面具下的双眸，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你怎么知道？！”
她失声叫道：“没错！他看我的眼神，除了冷漠，还有一种……一种像是‘原来你在这里’的了然。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甚至……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找到我！”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一个恐怖的，非人的怪物。
一个奉了新皇密旨，前来抄家的死敌。
一个能踏空而行，身份神秘的顶尖高手。
这三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的联系！
林尘的心，沉了下去。
他原本以为，秦晚月是郡主这边的底牌。可现在看来，她，或许也是敌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我明白了。”林尘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无数混乱的线索，开始被他强行串联起来。
他转向面色变幻不定的平阳郡主，沉声道：“殿下，现在的情况，己经很清楚了。”
“陆谦是明面上的刀，负责执行新皇的旨意，从法理上，摧毁我们的根基。”
“那个神秘的车夫，是暗地里的剑，负责威慑和清除我们这些‘不合常理’的力量。”
“他们停在城外，不是不敢进来，而是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林尘一字一句地说道，“等我们先动手，等我们露出‘抗旨不遵’的破绽。又或者，他们在等待一个特定的时机，比如……西天之后，黑羽卫兵临城下之时。”
“届时，一明一暗，一文一武，内外夹击，我们，将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林尘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敌人那看似诡异的布局，剖析得淋漓尽致。
平阳郡主眼中的狂怒与杀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凝重。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绝境之中，依旧能保持着恐怖冷静的男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依赖”的情绪。
“那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当如何？”她放下了手中的剑，将主动权，交到了林尘的手中。
林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面被自己一刀两断的精钢胸甲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的切口。
玄钢的锋利，毋庸置疑。
但是，面对一个连实体都无法触碰的敌人，再锋利的刀，又有什么用呢？
必须改变思路。
不能用武者的逻辑，去对抗一个非人的怪物。
要用……自己的方式。
“我们不能出城。”林尘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从现在开始，江州城，就是我们的堡垒。”
“王五！”
“属下在！”
“立刻传令下去，江州西门，即刻关闭！不，是用巨石、熔铁，给我彻底封死！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刘山！”
“老朽在！”
“放下所有刀剑的锻造！集中所有的人手，所有的玄钢，给我连夜改造出一样东西——床弩！我要能洞穿城墙的，最强劲的床弩！弩箭的箭头，必须全部用玄钢打造！”
“另外，再去一趟郡主府的武库，将里面所有的黑火油，全部给我运过来！”
一道道命令，从林尘的口中，清晰而迅速地发出。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封死城门？这是要自绝后路？
不造神兵，反而去造笨重的床弩？
还要那除了放火，别无他用的黑火油？
这都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安排？
然而，看着林尘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在未知的恐惧面前，人们会下意识地，追随那个最先找到方向的人。
“林尘，你这是要……”平阳郡主似乎明白了什么。
“殿下。”林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敌人很强，强到不合常理。所以，我们也不能用常理来应对。”
“他不是要等吗？那我们就让他等。”
“他不是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吗？那我们就不给他这个理由。”
“我们，要将整个江州城，变成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足以埋葬神魔的陷阱！”
“而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先送一份‘大礼’，去探一探，那个所谓的‘非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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