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醉仙楼的东家，宋清远。
他一出现，整个厨房的气氛便为之一变。如果说何平是厨房里的“王”，那宋清远就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皇”。他身上那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儒雅与威严，让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宋清远缓步走入，目光掠过躬身行礼的众人，最终定格在灶台前那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上。他看到了林漱，也看到了她面前那盘精美得如同艺术品的菜肴。
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奇特浓香钻入他的鼻息，饶是吃遍山珍海味的宋清远，也不由得精神一振。好一种从未闻过的复合香气，醇厚而不俗腻，霸道中又透着内敛，勾人食欲。
“这，便是福安所说的新菜？”宋清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福安，是福叔的全名。
福叔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回东家，正是。此菜名为‘卤煮下水’，由这位林漱姑娘所制。”
“卤煮下水？”宋清远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自然知道“下水”为何物。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做成能散发出如此异香的佳肴，还用上了何平珍藏的汝窑瓷器来装盘？这其中发生的故事，恐怕比这道菜本身还要精彩。
他没有急着评价，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何平，淡然问道：“何大勺，依你看，这道菜如何？”
这一问，看似随意，实则是在考验何平的胸襟与眼光。
何平的老脸一红，想起自己之前的傲慢与偏见，心中羞愧难当。但他毕竟是一代名厨，有着自己的风骨。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宋清远躬身一揖，声音洪亮地说道：“回东家，是何某有眼不识泰山了。林姑娘这道菜，无论是在食材处理、火候把控，还是在调味构思上，都远在何某之上。尤其是她‘化腐朽为神奇’的烹饪理念，更是让何某醍醐灌顶，自愧不如。”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发自肺腑。没有半点掩饰，也没有半点虚伪。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所有厨工都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目光看着林漱。能让何大勺当着东家的面，亲口承认“自愧不如”，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宋清远的眼中，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震惊。他太了解何平了。此人厨艺高超，但性情也极为高傲，寻常菜色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能让他说出这番话，足见这道菜的不凡。
“哦？”宋清远饶有兴致地走到案板前，仔细端详起那盘卤煮。
只见青瓷盘中，红亮的卤煮与碧绿的菜心交相辉映，旁边的萝卜雕花更是画龙点睛。菜品色泽，香气内敛而醇厚，单是这卖相，便足以登上大雅之堂。
他伸出象牙箸，夹起一片切得薄如蝉翼的卤猪心。他没有立刻品尝，而是先放在鼻尖轻嗅。那股复合的香气，在他鼻端萦绕，前调是浓郁的酱香，中调是高汤的鲜醇，后调则是一缕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层次分明，引人入胜。
仅凭这香气，宋清远便知，这道菜成了。
他将那片猪心送入口中。
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蓦地亮了。那猪心口感弹牙，却毫无腥气。咀嚼之间，浓郁的卤汁从肉的纤维中迸发出来，咸、鲜、甜、香，各种滋味在他的味蕾上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最后化作一缕悠长的回甘。
“妙！”他忍不住赞了一声。
他又夹起一段肥肠。这东西他平日里是绝不会碰的。可此刻，他却没有丝毫犹豫。肥肠入口软糯，轻轻一抿便化了开来，那股丰腴的油脂芬芳混合着醇厚的酱香，带来一种极致的满足感，却又因为香料的巧妙运用而丝毫感觉不到油腻。
“实在是妙！”他放下筷子，眼中的赞赏之色再也无法掩饰，“想不到，这世间最污秽之物，竟能化为如此人间至味。林姑娘，你这手艺，宋某佩服！”
得到东家如此高的评价，福叔激动得满脸通红。何平也是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林漱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不卑不亢地躬身道：“东家谬赞了。”
宋清远摆了摆手，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林姑娘不必过谦。我只问你，此菜可有名字？”
“回东家，此菜脱胎于市井，民女斗胆，为它取名为‘锦绣江山’。”林漱从容不迫地回答。
“锦绣江山？”宋清远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个‘锦绣江山’！猪心、猪肝、猪肺，是为‘江’。猪肠、猪肚，是为‘山’。将这五脏六腑烩于一锅，融于一味，可不就是‘锦绣江山’吗？雅！实在是雅！化俗为雅，点石成金，林姑娘不仅厨艺惊人，这份心思和才情，更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看向林漱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真正的欣赏和尊重。
他转身对福叔说道：“福安，让后厨立刻再备一份，送到前堂雅间。就说，这是我们醉仙楼今日为周县丞特备的压轴新菜，‘锦令绣江山’！”
他在“锦绣江山”前加了一个“令”字，显然是取了县令的谐音，更添了几分尊崇之意。
“是，东家！”福叔连忙应下，亲自监督厨工们重新装盘。
宋清远则对林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温和地说道：“林姑娘，今日之事，你居首功。还请移步内堂，我们详谈一下合作之事。”
在厨房众人或羡慕或敬畏的目光中，林漱跟着宋清远，穿过嘈杂的厨房，走进了后院一间清幽雅致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古朴，一缕檀香袅袅升起，沁人心脾。
宋清远亲自为林漱倒了一杯清茶，这待遇，让跟在身后的福叔都暗暗心惊。
“林姑娘，请坐。”宋清远微笑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道‘锦绣江山’，技艺独特，风味绝佳，我醉仙楼想买下你的独家菜方，不知你意下如何？”
来了，正题终于来了。
林漱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让她纷乱的心绪平复下来。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知东家所说的‘买’，是何种买法？”
宋清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不仅有技，更有智，面对泼天富贵，依旧能保持冷静，实属难得。
他沉吟片刻，伸出了三根手指：“一口价，三百两银子。买断你的菜方，从此以后，这道菜便归我醉仙楼所有，你不得再传授于任何人，也不得自行制作贩卖。如何？”
三百两！
福叔倒吸一口凉气。三百两银子，足以在清河镇上买下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够寻常人家富足地过一辈子了！东家这次，真是下了血本。
饶是林漱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数字惊得心头一跳。她知道这道菜价值不菲，却没想到宋清远会如此慷慨。
三百两银子，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有了这笔钱，她可以立刻给母亲治病，可以盖新房，可以让弟弟去念书，可以彻底摆脱贫困。
这是一个足以让她一步登天的巨大诱惑。
然而，林漱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卖断菜方，拿钱走人，这确实是一条最简单、最安逸的路。但这也意味着，她将失去这道菜未来可能带来的所有收益。更重要的是，她将失去与醉仙楼这个平台深度捆绑的机会。
她看中的，从来都不是一锤子买卖。她要的，是源源不断的现金流，是更长远的未来。
她缓缓放下茶杯，抬起头，迎着宋清远探究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东家厚爱，民女感激不尽。三百两银子，对民女而言，己是天价。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个方子，我不卖。”
宋清远的眉头微微皱起，福叔更是急得首搓手。
“我不卖断方子。”林漱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但我愿意，与醉仙楼进行另一种方式的合作。”
“哦？”宋清远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说来听听。”
林漱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她早己在心中盘算了一夜的方案。
“我愿意将‘锦绣江山’这道菜，独家授权给醉仙楼。我会亲自教会何大勺以及贵店指定的厨师，保证他们做出的味道与我一般无二。作为回报，我不要一次性的买断费。”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清远。
“我只要这道菜，每日销售额的一成，作为我的技术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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