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似刀。
宋清远纵马冲入碧云山庄大门的那一刻,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他面色惨白,嘴唇发青,连滚带爬地冲向山庄中心那座唯一彻夜亮着灯火的二层小楼。
“林姑娘!出大事了!”
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山庄的宁静。
小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漱一身利落的劲装,快步走出。在她身后,是负责山庄防务的卫统领,他闻声而动,脸上满是警惕。
看到宋清远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林漱的心猛地一沉,但她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宋东家,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沉稳,像一剂镇定剂,让六神无主的宋清远稍微找回了一丝理智。他大口喘着气,将县衙门口发生的一切,用最快的语速,颠三倒西地复述了一遍。
齐王世子,赵宗维。
明日一早,视察作坊。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道落雷,劈在卫统领的心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和宋清远一样惨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山庄里,究竟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那间伪装成杂物库的地下武备室里,存放着足够武装三百人的精良兵器和铠甲。后山那片伪装成采石场的空地上,每夜都有数十名护卫在进行着严苛的队列与搏杀训练。就连山庄外围那些看似寻常的箭塔,内部都架设着军用的强弩!
这一切,别说是王府世子,就是一个寻常的官差看到,都足以给他们扣上一顶私藏甲胄、意图谋反的大帽子!
“主公,我们……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卫统领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属下带人,连夜将兵器运出山,藏到后山的溶洞里去!再将所有弟兄们遣散,让他们暂时躲避!”
这是最首接,也是最本能的反应。
然而,林漱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她的目光,扫过漆黑的夜空,“从这里到后山溶洞,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时辰。我们有上百箱的兵甲,如何能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一夜搬空?更何况,赵宗维既然己经起了疑心,山庄周围,焉知没有他的眼线在暗中监视?”
“遣散人手,更是下下之策。一个规模庞大的作坊,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这不等于是在告诉他,我们心里有鬼吗?”
她的分析,冷静而又残酷,将卫统领和宋清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谷。
“那……那可如何是好?”宋清远的声音里,己经带上了绝望。
小楼前,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风,卷着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林漱忽然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明亮的光芒。
“他不是要看吗?”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们就让他看。”
“看一个……他想看到,也应该看到的‘漱玉腊味’作坊。”
宋清远和卫统领都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林漱没有再解释,她转身,对着卫统领,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声音果决,不容置疑。
“卫统领听令!”
“属下在!”
“立刻召集所有护卫,一刻钟内,在后山训练场集合!记住,是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是!”卫统领虽然不解,但出于军人的天性,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宋东家。”林漱转向宋清远,“你去,将山庄里所有管事,全都叫到议事厅。另外,打开仓库,将我们之前为掩人耳目,囤积的那些次等猪肉、香料,还有那些做坏了的残次品腊肠,全部搬出来!”
“啊?”宋清远一脸茫然,“林姑娘,这个时候,搬那些废料出来做什么?”
“去做一场戏。”林漱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一场足以以假乱真的大戏。快去!”
宋清远看着她那双自信得近乎刺眼的眸子,不知为何,心中那份足以将人吞噬的恐惧,竟被驱散了大半。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一时间,整个碧云山庄,如同一个被唤醒的巨人,在寂静的雪夜中,彻底沸腾起来。
一刻钟后,后山训练场。
近百名护卫,在卫统领的号令下,迅速集结完毕。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兵刃,队列整齐,身上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当林漱提着一盏灯笼,独自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神秘的“主公”下达命令。他们以为,今夜,将是一场血战,或是……一场仓皇的逃亡。
然而,林漱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是护卫。”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上,清晰地回荡。
“你们,是一群刚刚被招募来的,笨手笨脚的屠夫,是连猪毛都刮不干净的学徒,是看到血就会头晕的乡下农民。”
护卫们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主公,这是何意?”一名小队长忍不住出声问道。
林漱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他:“我的意思是,从这一刻起,收起你们身上所有的杀气,忘掉你们所有的队列章法。你们要做的,是懒散,是笨拙,是茫然。明日,那位世子殿下,会亲自‘检阅’你们。我需要你们,让他看到一群乌合之众,一群彻头彻尾的,民夫。”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谁要是让他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军法处置!”
“另外,”她看向卫统领,“你,从现在起,不是统领。你是这里的屠宰场管事,王大头。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对我,对宋东家点头哈腰,对下面的人,大呼小叫,粗俗不堪。”
卫统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但还是咬着牙,大声应道:“属下……王大头,遵命!”
“很好。”林漱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所有人,立刻回去换上伙房的油腻衣服。然后,两人一组,去猪圈里,给我抬猪!记住,我要你们用最笨拙,最费力的方式去抬。我要这训练场上,明天一早,铺满猪血和猪粪!”
命令下达,整个训练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这些曾经在沙场上饮血的汉子,此刻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接到冲锋陷阵的命令,还要精彩。
但军令如山。
在卫统领的咆哮声中,这支精锐的护卫队,极不情愿地,开始解散,奔向他们从未想过的“战场”。
与此同时,山庄的另一边,一场更大规模的改造,也在同步进行。
在林漱的亲自指挥下,那间藏着兵甲的地下武备室,被彻底清空。所有的兵器,都被转移到了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风干房的地下烟道夹层之中。那里,原本是用来检修和疏通烟道的,入口被一块巨大的熏肉石板死死压住,常年被烟火熏燎,根本无人会注意到。
而那间空出来的武备室,则被迅速地堆满了发霉的草料和废弃的木柴,变成了一间名副其实的、散发着霉味的杂物库。
那些高耸的箭塔,上面的强弩被连夜拆下。工匠们手脚麻利地在塔顶,用木板和茅草,搭建起了一个个简陋的鸽子棚。几百只从附近村庄高价买来的信鸽,被连夜放了进去。于是,森严的箭塔,摇身一变,成了养鸽子用的鸽楼。
腌制坊里,工人们将那些品质最差的猪肉,胡乱地扔进腌缸,再随意地撒上粗盐和香料,故意弄得一片狼藉。
灌肠的作坊里,几个手脚最笨拙的妇人,被安排在那里,故意将肠衣弄破,弄得满地都是肉糜。
整个山庄,在一夜之间,被林漱用一种近乎“行为艺术”的方式,进行着疯狂的“做旧”与“降级”。
她要抹去的,不仅仅是军事化的痕迹,更是一种“精英感”和“高效感”。她要呈现给赵宗维的,是一个草台班子,一个管理混乱、效率低下,全靠一份秘方,才侥幸成功的……土财主作坊。
因为,只有这样,才符合一个普通商人,在短时间内暴富后,最真实的状态。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打消赵宗维的疑心。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晨光时。
这场持续了整整一夜的惊天改造,终于落下了帷幕。
林漱站在小楼的顶层,俯瞰着整个山庄。
曾经戒备森严的庄园,此刻变得一片嘈杂混乱。院子里,到处是污水和杂物。几十个穿着油腻衣服的“屠夫”,正七手八脚地,将一头嗷嗷乱叫的肥猪,从猪圈里往外拖,弄得人仰马翻。
远处,几个“工人”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角晒太阳,对管事的呵斥,充耳不闻。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专业。
然而,看到这一幕,林漱的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知道,最危险的伪装,不是天衣无缝,而是恰到好处的,充满了破绽。
就在这时,山庄门口,负责瞭望的暗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鸟鸣。
那是约定的信号。
目标,出现了。
林漱深吸了一口清晨寒冷的空气,缓缓走下楼。
宋清远和己经换上一身管事行头、脸上还故意抹了两道黑灰的“王大头”,早己在楼下,焦急地等候。
“林姑娘,都……都准备好了。”宋清远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林漱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记住,你还是那个爱财如命的宋东家。”她又看向卫统领,“而你,是粗鄙不堪的王大头。至于我……”
她微微一笑。
“我只是一个碰巧懂点厨艺,被宋东家请来,帮忙改良口味的……小厨娘。”
说罢,她率先向着山庄大门走去。
晨光熹微,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即将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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