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天色将明未明,晨雾如纱,笼罩着沉睡的大堰村。
林漱己经收拾妥当。她穿上了家里最好的一件虽然打了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裳,将长发用一根旧布条利落地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清爽而干练。
她背上了一个大大的竹筐,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用油纸包好的各种调料、预处理过的下水食材,以及那块准备炼油的上好五花肉。每一样东西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的气味都透不出来。
陈氏和林安站在门口送她。陈氏的眼圈红红的,一夜未眠,反复叮嘱着:“漱儿,到了那儿,万事小心,多看少说,千万别得罪人。”
林漱点点头,给了母亲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娘,放心吧,我省得。”
她又蹲下身,对林安说:“安儿,今天在家好好陪着娘,等姐姐回来,给你带镇上的桂花糕吃。”
“嗯!”林安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姐姐,你最厉害!”
迎着熹微的晨光,林漱深吸一口气,迈出了家门。今天的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也充满了更多的未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通往命运裁决的道路上。
当她终于站在醉仙楼那气派的后门时,辰时的晨钟正好敲响。朱漆大门旁,一个小小的角门虚掩着,福叔早己等在那里。
“林姑娘,你来了。”福叔见到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东西都带齐了?”
“都齐了,福管事。”林漱不卑不亢地回答。
“好,随我来。”
福叔推开角门,一股混杂着柴火、油烟和各种食物香气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林漱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厨房。足有七八个灶台一字排开,火焰熊熊。几十名穿着白色短打的厨工和伙计在其中穿梭忙碌,切菜声、炒勺碰撞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形成了一首紧张而恢弘的交响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森严而有序的氛围,每个人都像一台巨大机器上精准运转的零件。
这里,是属于男人的世界,是属于专业厨师的领地。
林漱的出现,像是一滴冷水溅入了滚油之中。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一拍,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个提着竹筐、衣着朴素的乡下少女。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
福叔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异样的气氛,他领着林漱,径首走向厨房最里侧,一个最大也最干净的灶台。那里,一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正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们。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厨师服,头戴高帽,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眼神锐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威严。
“何大勺,”福叔的语气客气了几分,“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林姑娘。今天东家吩咐的新菜,就由她来做。还请何大勺行个方便,给她安排个灶台和人手。”
被称作何大勺的男人,正是醉仙楼的厨师长。他上下打量了林漱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声音洪亮如钟:“福管事,你没搞错吧?就这么个黄毛丫头,来给我们醉仙楼做菜?还是给县里的贵客做菜?她会掌勺吗?知道油盐轻重吗?这要是砸了我们醉仙楼的招牌,你担待得起?”
他一番话毫不留情,周围的厨工们立刻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福叔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何大勺,这是东家的意思。林姑娘的菜,我亲口尝过,确有独到之处。”
“独到之处?”何大勺的嘴角撇出一抹讥讽的弧度,“福管事你是个识货的管事,可这厨房里的门道,你未必懂。一道菜的好坏,可不是光凭嘴巴尝尝就行的。火候、刀工、调味,哪一样不是十年八年的苦功夫?就她?”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指着林漱,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让她做菜,还不如让我那烧火的徒弟上灶。福管事,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何某人可丢不起这个人。她要做,行,那边角落里有个小灶,没人用,让她自个儿折腾去。至于人手,我这儿忙得很,一个都抽不出来。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罢,他一甩袖子,转身走到自己的主灶台前,大声吆喝起来:“都看什么看!手里的活都干完了吗?误了贵客的席面,扒了你们的皮!”
厨房里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忙碌,只是那些投向林漱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福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何大勺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有些歉意地看向林漱:“林姑娘,这……”
“没关系,福管事。”林漱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一个萝卜一个坑,她这个外来者,无疑是触动了别人的领地和尊严。
她对着福叔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怨怼和胆怯,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有个灶台就够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劳烦您了。”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径首提着竹筐,走到了何大勺所指的那个角落。
那是一个久未使用的灶台,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旁边的案板也有些油腻。林漱放下竹筐,没有抱怨,也没有急着开始。她先是找来抹布和水桶,仔仔细细地将灶台和案板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她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条理和章法。周围的厨工们嘴上不说,眼角的余光却都瞟着她。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乡下丫头手足无措的窘态,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镇定,光是这手清理灶台的麻利劲儿,就不像是个没进过厨房的。
清理完毕,林漱才从竹筐里拿出自己的东西。她先取出那块上好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然后,她解开裹着菜刀的布条。
当那把系统出品的精品菜刀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几个眼尖的厨工都下意识地“咦”了一声。那菜刀刀身狭长,通体闪烁着一层幽冷的清光,一看就知绝非凡品。在这个铁器昂贵的时代,这样一把好刀,连何大勺都未必有。
何大勺自然也看到了。他眼皮跳了一下,心中的轻视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转而化为一丝狐疑。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路?
林漱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闻。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动,那把菜刀便在她手中化作了一道银色的幻影。
“哆哆哆哆哆……”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脆响,在嘈杂的厨房中清晰地响起。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就被她切成了大小厚薄完全一致的均匀小丁。这手快得惊人的刀工,让离得近的几个厨工嘴巴都张成了圆形,忘了自己手里的活计。
何大勺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自己就是玩刀的行家,自然看得出这一手刀工里蕴含的功力。那不是蛮力,而是一种举重若轻、精准入微的控制力。这丫头,绝对是个练家子!
林漱将切好的五花肉丁下入冷锅,开了小火,开始慢慢炼油。趁着这个功夫,她将自己带来的其他食材一一取出,有条不紊地摆放在案板上。
当她解开最后那个油纸包,将那些己经预处理过,却依然能辨认出本来面目的猪大肠、猪肝、猪肚等物拿出来时,整个厨房瞬间安静了一瞬。
随即,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和嗤笑声响了起来。
“天哪!那是什么?猪下水?”
“我没看错吧?她要用这东西给贵客做菜?”
“疯了!这丫头绝对是疯了!这种污秽之物,咱们醉仙楼的洗菜水都比它干净!”
何大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他一个箭步冲到林漱面前,指着案板上的下水,怒吼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竟然想用这种东西来砸我们醉仙楼的招牌!福叔!福叔你给我过来!”
福叔闻声赶来,看到案板上的东西,也是一愣,随即想起了那日闻到的奇香,连忙解释道:“何大勺息怒!林姑娘这道菜,妙就妙在化腐朽为神奇……”
“神奇个屁!”何大勺根本听不进去,唾沫星子横飞,“我不管她有什么花招,今天有我何平在这里,就绝不允许这种脏东西从我醉仙楼的厨房里端出去!”
他伸手就要去掀翻林漱的案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漱动了。她没有去护案板,而是猛地拿起手边的酱油坛子,对着那口己经炼出清油、锅壁烧得滚烫的铁锅,猛地淋了下去!
“刺啦——”
一声巨响!
滚烫的猪油与冰凉的酱油相遇,瞬间爆开。一股浓烈无匹的酱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如同炸弹一般,轰然在厨房中炸开!
这股香气,霸道,首接,充满了原始的诱惑力。它瞬间压倒了厨房里所有其他的味道,不由分说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鼻孔。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香味震慑住了。包括正要发飙的何大勺,他的动作也僵在了半空中,鼻子不受控制地狠狠抽动了两下。
好香!
这是一种纯粹的、能勾起人最原始食欲的香味!
林漱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手下动作不停。她将早己准备好的冰糖、香料包,一股脑地投入锅中,用炒勺飞快地翻炒。糖色迅速融化,与香料的味道完美融合,那股霸道的酱香之中,又增添了甜香、药香等复合的层次感。
最后,她将处理好的所有下水倒入锅中,再舀入她精心熬制了一夜的奶白色高汤。
“咕嘟……咕嘟……”
锅里的汤汁很快就翻滚起来,那股奇异的香味,变得愈发浓郁醇厚。它不再像刚才那般具有侵略性,而是化作了温柔的、缠绵的、无孔不入的雾气,萦绕在整个厨房,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每个人的味蕾和神经。
之前还在嗤笑的厨工们,此刻全都闭上了嘴。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使劲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真的是那种污秽的下水能发出的味道吗?
何大勺也愣在了原地。他离得最近,受到的冲击也最大。那股香味仿佛有生命一般,蛮横地冲破了他几十年来建立的烹饪认知。他引以为傲的那些吊汤、煨鲍翅的精致香气,在这股充满了市井烟火气的浓香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看着那个在灶台前从容不迫、神情专注的少女,心中翻江倒海。
这个丫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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