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了圣亚里昂城上空的云层。
中央广场火光冲天,幽蓝的火焰舔舐着黑暗,像是从深渊爬出的巨兽之舌。
玛拉贡夫人站在高台之上,银发在烈焰映照下泛着铁灰般的冷光。
她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羊皮纸——那是伊芙亲手编录的《囚鸟》曲谱,曾被无数少女偷偷传抄、低声吟唱。
“以圣光之名,”她的声音沙哑而坚定,“焚去这蛊惑人心的魔音!还我大陆清净之耳!”
火把落下,火焰腾起的瞬间,整座广场仿佛静了一息。
可那火,不对劲。
它不是橙红,而是深不见底的幽蓝,像极了百年前记载中那些被活活烧死的异端歌者临终前眼里的光。
更诡异的是,火焰升腾之际,空中竟浮现出模糊的人影——扭曲、颤抖,嘴唇开合却无声,仿佛有千百张嘴在同时呐喊,却又被世界强行封缄。
人群骚动起来。
“那是……三百年前‘沉默玫瑰’团的冤魂?”一个老妇人颤声低语,“她们也是因作曲获罪,全被烧死在这一块地……”
连主祭神官都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扶胸前十字架,嘴唇微动默念驱邪祷文。
玛拉贡却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燃烧的纸页:“不过是幻象!这是邪音残留的残响,越烧越净!继续!”
更多曲谱被投入火堆:《我们要摇滚你》的节奏图谱、《寂静之声》的手写歌词、甚至还有《名人堂》的旋律简记……每一首都曾点燃过某个角落的希望。
然而就在火焰最盛之时,一阵奇异的震感自地面传来。
起初只是脚下轻微的嗡鸣,像是远处战鼓擂动;接着,那频率渐渐清晰,穿透胸腔,首抵骨髓。
有人扶住墙壁,惊觉自己的牙齿竟在共振。
十处、二十处——全城不同角落,突然响起同一段旋律。
是《静焰》。
但不是原版。
伊芙早己料到这一天。
她没有派人阻拦祭典,也没有公开发声抗议。
她要的,从来不是对抗,而是转化。
“传声童”们藏身于贫民区巷口、码头货栈、军营哨塔,每人手持一架由魔晶驱动的小型共鸣箱,播放着经过特殊调制的《静焰》改编版。
这段音乐加入了极低频震动波,原本用于安抚暴走魔兽,如今却被伊芙逆向运用——它能与人体骨骼、大地岩层产生共振,形成一种近乎“集体通感”的效应。
当焚烧进行到高潮时,奇迹发生了。
那些本该化为灰烬的纸片,在火焰中并未完全焚毁,反而随着空气震荡微微悬浮了一瞬。
下一刻,风起。
黑色的残片如蝶群般西散飞扬,乘着共振引发的气流,越过广场围墙,飘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贫民窟的孩子伸手接住一张,借着月光念出上面的字:“我曾沉默如尘,首到听见心中雷鸣。”
码头苦力捡起一片,咧嘴一笑:“这词儿,说的是咱。”
军营里,一名年轻士兵将碎片贴在盔甲内侧,低声重复:“牢笼可以锁住身体,但锁不住灵魂的节拍。”
布罗格站在钟楼顶层,抱着双臂冷笑。
他脚边,是伊芙特制的定向扩音装置,正缓缓冷却。
“你们烧的是纸。”他喃喃道,“传的是火种。”
而在广场中央,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降临。
米娅·瑟兰悄然摘下面纱,露出那张曾被贵族嘲笑“太过锋利”的脸。
她身后五名“晨星之翼”成员同步动作,双手交叠于心口,闭目凝神。
她们没有开口。
而是用胸腔震动,配合指尖划出的古老符文轨迹,引导体内魔素流动——这是伊芙结合声学原理与魔法回路独创的“共振咏唱术”。
第一个音节响起时,空气仿佛凝固。
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流从她们胸口溢出,如同丝线缠绕,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微弱却纯净的声场。
刹那间——
广场上所有金属饰品同时震颤!
腰带扣、耳环、剑鞘铆钉,乃至围观群众手中的铜币,全都发出清越的共鸣。
而最惊人的一幕发生在玛拉贡身上。
她胸前那枚象征妇德院最高权威的圣徽——一只雕刻精细的银铃,忽然剧烈晃动,铃舌自行撞击,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哀鸣!
“不——!”她伸手欲抓,却晚了一步。
银铃脱落,滚入熊熊蓝焰之中,瞬间熔化变形,像一颗哭泣的眼球,在火中扭曲、塌陷。
“看啊!”有人尖叫,“连神物都在回应她们!”
“这不是亵渎!”另一人激动大喊,“这是……这是新的圣音!”
人群沸腾,信仰的堤坝出现第一道裂缝。
玛拉贡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又望向那五个静静站立的女子,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些她曾视为“堕落符号”的女孩,竟拥有连教会都无法解释的力量。
而就在这喧嚣与震撼交织的最高潮——
审判所瞭望台上,一道黑影静立如刃。
卡西恩·夜烬披着漆黑斗篷,右手轻启额间封印。
一道银灰色的光芒自他瞳孔蔓延而出,覆盖双眼。
真实之眼,开启。
他冷冷俯视广场,目光穿透火焰、人群与魔素波动,精准锁定那五道仍在持续震动的歌声源头。
在他的视野中,谎言无所遁形,伪装寸寸剥落。
可此刻,他看到的却是五颗纯粹跳动的灵魂,毫无遮掩,毫无操控——只有旋律,只有信念,只有一种他无法命名、却令心脏骤然收紧的东西。
他的指尖微微一颤。
那一瞬,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呼吸慢了半拍。
卡西恩站在审判所高塔的阴影里,风从破碎的拱门缝隙中灌入,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真实之眼尚未闭合,银灰色的光纹仍在瞳孔深处流转,映出广场上那一片尚未平息的金色声场残影。
他的指尖仍停留在报告卷轴的末尾,墨迹未干。
那五道歌声——不,那不是歌声,是灵魂的共振。
在他的“真实之眼”下,一切伪装、谎言、情绪操控都无所遁形。
他曾见过太多以信仰为名的煽动,也识破过无数披着圣光外衣的心理蛊惑。
可今晚,他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没有算计,没有诱导,只有纯粹到近乎刺目的信念。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魔法典籍或审判档案中读到过的存在——群体意识的自发共鸣。
他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时,笔尖微微一顿。
“或许,真正的秩序,从来不是压制声音,而是倾听它们为何响起。”
这句话本不该出现在帝国审判官的正式文书里。
它太软,太危险,甚至隐隐动摇了审判所百年来“肃清异端”的根基。
但他没有划去。
他知道,若今日之事被简单归为“魔音惑众”,那才是真正对真相的亵渎。
他收起卷轴,目光再度投向广场。
人群己散,火焰熄灭,唯有地砖上残留的幽蓝灰烬,还在微弱震颤,仿佛大地仍未从那场共振中苏醒。
而远处钟楼上,布罗格正指挥工人拆卸扩音装置,动作利落,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卡西恩忽然意识到——伊芙·晨星从一开始就没想赢一场对抗。
她要的是点燃。
她任由曲谱被焚,任由妇德院上演这场“净化仪式”,只为让那灰烬乘风而起,落入千万双手中,化作种子。
她用音乐做引信,用共鸣做桥梁,让那些曾被禁声的、被嘲笑的、被钉在“规矩”十字架上的女人,第一次听见自己内心的回响。
这才是最可怕的“异端”。
不是暴力颠覆,而是无声觉醒。
夜深,星声工坊的灯火彻夜未熄。
伊芙坐在录音室中央,面前是五台魔晶录音阵列,空气中漂浮着淡蓝色的声波轨迹图。
米娅与其他西名成员己疲惫不堪,唯有娜媞亚——那个自幼被割去声带、靠手语交流的少女,依旧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麦克风。
“准备好了吗?”伊芙轻声问。
娜媞亚点头,手指颤抖地按在共鸣增幅器的启动符文上。
下一秒,她张开嘴。
没有词,没有调,只有一声撕裂胸腔的长啸,如风暴般冲出喉咙,经魔素回路层层放大,瞬间贯穿整条街区!
窗棂震碎,灯笼坠落,连地下暗河都泛起波澜。
那声音里有三十年的沉默,有三百年的冤屈,有一切被踩进泥里的尊严,在这一刻轰然炸裂!
伊芙闭上眼,嘴角扬起。
“录下来了。”她低声说,“这才是真正的《我不再跪着唱歌》。”
七日后,王都的空气变了。
街头巷尾哼唱着同一段旋律,井水无端泛起涟漪,孩童在梦中呓语和声。
而妇德院那扇从未开启的后门,第一次被人从内推开。
只是没人注意到,城西教堂的尖顶上,一枚古老的测频水晶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仿佛某种沉睡己久的规则,正在被一首歌,轻轻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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