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觉得有些头疼。
救人一命，收到感谢是应该的，可这阵仗也太大了。眼前这位姑娘，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像是电视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尤其是她那身行头，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搞得这么一本正经，称呼自己“前辈”，让他浑身不自在。
“那个，姑娘，你先起来。”陈平安摆了摆手，侧身让开，不敢受她的大礼，“你师父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己，不用这么麻烦。”
柳清漪闻言，心中愈发肯定了师尊的判断。
前辈果然是游戏风尘，不喜繁文缛节的高人。这句“举手之劳”，在她听来，便是“救你师尊那等修为的人，对我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的淡然与超脱。
她顺势站起身，但姿态依旧恭敬，双手将那玉盒奉上：“前辈，此乃家师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
陈平安看着那个晶莹剔透的玉盒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还隐隐发着光。他本想拒绝，但看对方一脸“你不收下我就长跪不起”的决绝表情，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行，那……我收下。替我谢谢你师父。”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玉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馨香扑面而来。一株巴掌大小，状若莲花的植物静静躺在其中。它通体洁白如玉，共有九片花瓣，每一片花瓣中央都有一个天然的孔窍，丝丝缕缕的七彩霞光在孔窍中流转，仿佛蕴藏着一个初生的世界。
浓郁的生命精气瞬间充满了整个院落，连旁边打盹的橘猫都掀了掀眼皮，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
陈平安看着这东西，愣了半天。
“这是……灵芝？”他迟疑地问道。长得是挺别致，还会发光，像是某种珍稀菌类。现在的农业科技真发达，连蘑菇都能培养得这么酷炫。
柳清漪的心脏猛地一抽。
九窍蕴神莲，三万年开花，三万年结果，再三万年方能成熟。其内蕴含着一丝先天本源之气，是疗愈神魂、稳固道基的无上圣药。整个玲珑圣地也仅此一株，是她们的镇派之宝。
到了前辈口中，竟成了“灵芝”？
她瞬间明白了。在这位前辈眼中，九窍蕴神莲这种等级的圣物，恐怕真的和凡间的灵芝、蘑菇没什么区别。
这是何等的境界，何等的眼界！
她愈发觉得自己的渺小，恭敬地回答道：“前辈慧眼。家师说，此物用来煲汤，味道尚可。”
她这是急中生智。既然前辈将其看作凡物，自己若是点破其珍贵，反倒是落了下乘，显得自己眼界狭隘，惊扰了前辈的雅兴。不如顺着前辈的话说，才显谦恭。
“煲汤？”陈平安眼睛一亮。他一个人住在这山里，吃穿用度都得自己动手，嘴巴早就淡出鸟来了。这发光的“灵芝”要是能吃，倒是不错的补品。
“好，好。有心了。”他小心翼翼地盖上盒子，随手将其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就像放一棵刚从地里出的大白菜。
这个动作，落在柳清漪眼中，又是对她道心的一次巨大冲击。
那可是九窍蕴神莲！就这么……随手放在露天的石桌上？不怕风吹日晒，不怕灵气逸散？
她随即释然。是了，这整个无忧居自成一方天地，法则独立。这里的每一粒尘埃，每一缕空气，都蕴含着无上道韵。圣药置于此地，非但不会逸散灵气，反而会得到更高层次的温养。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平安将东西放好，看着眼前这位仙女似的姑娘还拘谨地站着，觉得有些尴尬。人家大老远跑来送礼，总不能让人站着吧。
“姑娘，你远道而来，辛苦了。进屋坐会儿，喝杯水吧。”他指了指茅屋。
“多谢前辈。”柳清漪微微躬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走进茅屋，里面陈设简单至极。一张木床，一张方桌，几把竹椅，角落里还有一个书架，上面零散地放着一些纸质书籍。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然而，柳清漪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她踏入茅屋的瞬间，只觉得像是踏入了道的本源。那张木床，纹理间似乎有星辰流转；那张方桌，棱角分明，暗合天地方圆之理；就连那几把竹椅，其竹节的分布，都仿佛是一种玄奥的阵法。
她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的窥探会引来前辈的不悦。
陈平安让她坐下，自己则拿起一个陶土茶壶和两个粗瓷杯，走到了院子里。
柳清漪透过敞开的木门，静静地看着前辈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他走到那口石井旁，拿起木桶，不带一丝烟火气地将桶沉入井中。井水清澈见底，当木桶提上来时，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一股精纯至极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那不是普通的井水！柳清漪的内心在呐喊。那水中蕴含的，是比极品灵脉还要纯粹千百倍的先天灵液！师尊说前辈赐她一杯清茶，想必用的就是此水。
接着，陈平安提着水桶，走到院角的一棵小树旁。那是一棵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树，叶片青翠，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他随手从树上摘下几片嫩叶，放入了陶土茶壶中。
柳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叶片离开枝干的那一刹那，她仿佛听到了三千大道齐声和鸣！那几片看似普通的叶子，在落入茶壶的过程中，其脉络竟演化出日月山川的虚影，一丝丝玄之又玄的道韵萦绕其上，久久不散。
悟道茶树！传说中生长于混沌之中，得天地开辟之初第一缕道光滋养的神物！一片茶叶，便可助人顿悟，勘破生死玄关。
而前辈他，竟然就这么随手摘下，用来……招待客人？
柳清漪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次次地颠覆、重塑。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过去近百年的修行，是不是都修到了狗的身上。
陈平安提着冲泡好的“茶水”回到屋里，给柳清漪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山里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这泉水还算甘甜。这树叶子是我自己瞎琢磨的，泡水喝有点清香，解渴。”他端起杯子，很自然地喝了一口。
一股温热的清流滑入喉咙，柳清漪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那杯茶。
茶水呈淡绿色，清澈透亮。一丝丝白色的雾气从水面升腾而起，在空中盘旋，竟隐隐幻化成龙凤之形，随即又散为云烟。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香，首透神魂，让她感觉自己的道体都在欢呼雀跃。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无比虔诚地捧起了那只粗瓷杯，仿佛捧着整个世界的希望。
她没有立刻喝下，而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轰！
仅仅是吸入一口茶香，柳清漪便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投入了温暖的熔炉，无数修行中的滞涩与不解之处，在这一刻豁然开朗。那困扰了她整整十年，让她迟迟无法迈出最后一步的化神境巅峰瓶颈，竟在这瞬间剧烈地动摇起来。
她强压下内心的狂喜与震撼，缓缓将杯沿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茶水入口，没有想象中的滚烫，而是一种温润。下一秒，一股蕴含着无穷造化的恐怖洪流，在她体内轰然炸开！
完整的法则碎片，纯粹的生命本源，浩瀚的创世道韵，如同决堤的星河，冲刷着她的西肢百骸，涤荡着她的神魂识海。她那坚不可摧的道体，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神魂深处。
那道坚固无比的瓶颈，应声而碎。
她体内的灵力，即便被这方天地压制，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朝着一个崭新而浩瀚的境界疯狂攀升。
炼虚境！
东域年轻一辈，从未有人触及过的传说境界，就这么……在一口茶之后，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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