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晨曦微露，白蔹与苏挽晴再次踏入了城西那间名为“老桂花”的糖铺。昨日那熟悉的味道仿佛还在唇齿间萦绕，牵引着白蔹再次前来。
店内，昨日那位利落的中年妇人不在，柜台后是一位头发银白、面容慈祥的老奶奶。她正低头仔细擦拭着糕饼模具，动作虽慢，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从容。
“两位姑娘，早啊。”老奶奶闻声抬头，脸上绽开温和的笑意，“想用点什么？”
“桂花糕。”白蔹的回应依旧简洁。
“桂花糕好啊，”老奶奶熟练地打开蒸笼，氤氲的热气带着甜香扑面而来，“今早刚出笼的，最是软糯。”她一边用油纸包裹，一边端详着白蔹，眼中渐渐浮起一丝困惑与追忆，“姑娘，恕老婆子多嘴，您这眉眼……瞧着真是面善，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苏挽晴心中微动，轻声接话：“奶奶，您仔细想想，在哪儿见过呢？”
老奶奶眯起眼，目光在白蔹脸上流连片刻，忽然“哎呀”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布满皱纹的手轻轻一拍：“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姑娘，你长得可真像咱们城中心那尊雕像上的仙子！就是那位跟在帝君身后的白衣仙子！像，太像了！”
苏挽晴悄悄看向白蔹，见她神色淡然，仿佛老奶奶说的是与己无关的旁人。
“奶奶，您对那雕像的故事很熟？”苏挽晴顺势问道，在桌旁坐下。
“熟！怎么不熟！”老奶奶眼中泛起崇敬的光彩，话匣子也打开了，“那可是咱们望月城的守护神呐！尤其是凌霄帝君，那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好人！”
她将包好的糕点放在白蔹面前，思绪似乎飘回了很久以前：“我小时候，常听我爹念叨。八十多年前，这望月城周边可不太平，总有山精野魅、魑魅魍魉作乱。后来啊，是帝君他们西人路过此地，不仅荡清了妖魔，还帮着布下了护佑一方的阵法，咱们这儿才真正安生下来。”
“那时您见过他们？”苏挽晴捧场地问。
“见过几回！”老奶奶脸上露出追忆往昔的笑容，“那时我也就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记得帝君他们常来这条街，特别是那位最年轻、不大爱说话的仙子……”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白蔹身上，“就跟姑娘你一样，特别偏爱甜食。帝君待她极好，回回都耐心陪着，买多少都依着她，那眼神里的温柔哟，藏都藏不住。”
白蔹执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依旧沉默。
“后来呢？”苏挽晴轻声追问。
老奶奶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些，笼上一层淡淡的感伤，她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啊，岁月不饶人，英雄也有迟暮时。听说帝君是在一个清晨安然仙逝的，无病无痛，如同熟睡一般，就像……就像秋叶静美，归于尘土。那天，望月城的钟声敲了整整一日，满城缟素，百姓们都自发为他送行。后来，大家伙儿就集资建了那尊雕像，盼着世世代代都能记住这份恩情，记住他们西人曾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转而说起近忧：“唉，只是这些年，城里又不太平了。”
“出了什么事？”苏挽晴关切地前倾身子。
“是龙族，”老奶奶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就有黑龙在天上盘旋，虽不伤人，但那阵势骇人，搅得大家心慌意乱，都不敢随意出门了。”
她脸上忧色更浓：“城主府派了好几拨修士去驱赶，效果都不大。那些黑龙，厉害得很呐。”
“那现在怎么办？”
提到这个，老奶奶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自豪的光彩：“后来啊，是我那孙子站了出来！”
“您孙子？”苏挽晴适当地表现出惊讶。
“是啊！”老奶奶语气骄傲，“我那小孙子，也是个修士。几年前，有条特别凶的黑龙来闹事，大家都吓坏了，躲在家里不敢出声。就他，一个人提着剑就冲上了城头，首挺挺地站在那黑龙面前，愣是没退一步！”
她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眼神发亮：“你们是没瞧见，我那孙子当时啊，真是面无惧色，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那黑龙！许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那黑龙竟没敢动手，对峙了一会儿，就悻悻地飞走了！”
“竟有这般胆识！”苏挽晴由衷赞叹。
“可不是嘛！”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打那以后，他可就成了咱们城里的英雄了！街坊邻里没有不夸的。说也奇怪，自那以后，龙族来的次数就少了，即便来，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又染上一丝复杂难言的忧色：“不过啊……”
“不过什么？”
老奶奶叹了口气，眉宇间愁绪凝聚：“不过那孩子，从那以后就像变了个人。话少了，整天就知道练剑，从日出到日落，风雨无阻，像是跟谁较着劲。我劝他歇歇，他只说不累……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他不是在练剑，倒像是在……在惩罚自己，或者说，想证明什么。我真怕他把身子熬坏了。”
白蔹静静听着，眼中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一个普通修士，仅凭“气势”便能惊退恶龙？此事听来，确有值得推敲之处。
“他现在何处？”白蔹开口，声音清淡。
“在后山，”老奶奶指向城北方向，“每日都在那儿，雷打不动。”她看向白蔹，带着恳求，“姑娘，我看你们气度不凡，想必也是修行中人。能不能……帮我去劝劝那孩子？他名叫沐清玄。”
白蔹微微颔首：“好。”
“当真？那太谢谢姑娘了！”老奶奶感激不尽，忙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包袱，“这里有些自己做的干粮和伤药，麻烦姑娘带给他。”
苏挽晴接过那份沉甸甸的、饱含祖母关怀的包裹，心中动容。
离开糖铺，走在熙攘的街道上，苏挽晴轻声道：“这位奶奶，让我想起了师父。”
“嗯，”白蔹目视前方，“舐犊之情，人间皆同。”
“白蔹姐姐，我们真的要去见那位沐清玄吗？”
“嗯，”白蔹应道，“此事，颇有蹊跷。”
她回想起老奶奶的描述——一个普通修士，面对恶龙竟能“面无惧色”到将其惊退？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不过，在此之前，”白蔹停下脚步，望向城池边缘，“需先做一事。”
“何事？”苏挽晴不解。
白蔹未答，只是转身朝着人迹渐稀的城郊走去。苏挽晴满腹疑窦，紧随其后。
夜幕悄然降临，星子初现。两人来到城墙脚下僻静之处。
“白蔹姐姐，我们来此是……？”
白蔹没有回答，而是并指如笔，凌空虚划。指尖流淌出淡银色的灵光，随着她的动作，一道道繁复而古老的符文悄然烙印在虚空与大地之中，微弱的灵力波动如同水纹般荡漾开来，寻常人难以察觉，却足以对某些存在形成明确的警示。
“这是……在布阵？”苏挽晴辨认出那玄奥的轨迹。
“禁空结界，”白蔹淡然道，手下不停，“自此，望月城上空，禁绝一切飞掠之物。”
她动作行云流水，符文在她指尖生灭，相互勾连，最终构成一个无形却无比庞大的灵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望月城。
“如此，可保此地清静。”白蔹收势，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挽晴怔在原地，心中震撼难以言表。举手投足间布下护佑一城的结界，这是何等神通！
“这结界……能维持多久？”
“若无人刻意破坏，数十年无忧。”白蔹望向城中点点灯火，“那位老人家，可暂安心了。”
苏挽晴望着白蔹清冷的侧影，心头暖流涌动。她这位看似不近人情的姐姐，内心其实藏着如此细腻的温柔。
“明日，去后山见见那位沐清玄。”白蔹转身，向客栈方向走去。
夜色温柔，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她们身后，那座庞大的城池在无形的结界守护下，安然沉睡，一如八十年前某个故人曾默默为之撑起的那片宁静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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