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澄澈而空洞的目光落在那个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耄耋老人身上。她偏了偏头，脸上是纯粹的困惑，仿佛不理解“几十年没变”为何值得如此激动。
老人挣脱了搀扶他的晚辈，踉跄着上前几步，昏花的老眼努力地睁大，像是要将白蔹的容貌刻进灵魂深处。“是您……真的是您……”他喃喃着，泪水从深刻的皱纹里滑落，“小老儿青云……拜见恩人仙子！”说着，他竟是要屈膝下拜。
苏挽晴赶忙拦住：“老人家，您快请起，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错！绝不会错！”老人青云激动地指着白蔹，“就是这位仙子！八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晴天，在镇子那口快干涸的老井边……您和那位帝君大人……救了我们全镇啊！”
他的目光越过白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带着梦呓般的缱绻：“那时候，我才这么高点，”他比划着一个孩童的高度，“饿得皮包骨头，井里快没水了，地里的庄稼都蔫了……我蹲在街角哭，然后……然后就看到了您和那位穿着月白袍子的帝君大人。”
“仙子，您当时就站在井边，看着井底，不说话。那位帝君大人……哎哟，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日后拯救天下的大英雄，只觉得他好看得不像凡人，就是脸色有点冷。他跟在您身后半步，眼神……咳，小老儿那时候小，不懂，现在想起来，帝君大人的眼神，就没怎么离开过您。”
青云老人脸上泛起一丝属于孩童般的笑意：“我那时候胆子大，看您……看仙子您好像也很好看，不像坏人，就凑过去，把我仅剩的一小块用野菜根熬的、发黑的糖块递给您……那糖，齁嗓子，根本不好吃。”
“您呢？”老人看向白蔹，眼神温暖，“您接过那块脏兮兮的糖，就那么看着，也没吃。帝君大人当时就皱了眉，想拦，可您却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就没动了。然后，您对我点了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人的语气变得崇敬，“是帝君大人发现了地脉被妖物侵蚀，是他一剑定住了紊乱的灵脉。但真正救了我们命的，是仙子您啊！”
他看向镇中央那口古井的方向：“您就在那井边坐了一夜，身上散发着柔和的、月亮似的光。我们谁都不敢靠近，只有帝君大人一首守在您不远处，抱着剑，像尊守护神。天亮的时候，井水就满了，清亮亮的，还带着甜味！”
“事情了了，你们要走了。”老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无比的感激，“帝君大人……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给了我一颗真正晶莹剔透、香喷喷的‘白玉糖’，还有一小袋灵谷种子。他说：‘谢谢你给的糖。这个，换你的。’”
青云老人的眼泪再次涌出：“就是那袋种子，让我们家熬过了最难的几年，让我活到了今天……我后来才知道，那位是凌霄帝君，您是和他一起的仙子……我们镇子家家户户都供着帝君的长生牌位，也记得您的恩情！我爹生前还请画师根据记忆画了你们的画像，就挂在祠堂里……仙子，您看，和您现在一模一样啊！”
苏挽晴听得痴了。她仿佛透过老人质朴的言语，看到了八十年前那个画面：懵懂的白蔹接过脏兮兮的糖块，而一旁年轻凌霄，将担忧与深情都藏在冷峻的面容下，默默守护，甚至细心到会用一个孩子能理解的方式（用好吃的糖换难吃的糖）来回馈一份微不足道的善意。
白蔹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老人描述的细节，像钥匙，轻轻撬动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一些模糊的片段闪过：井沿冰凉的触感，月光，还有……身边一个令人安心的、温暖的气息。
“糖……”她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字。
“对！糖！”老人激动道，“帝君大人给的糖，可甜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几个镇民慌慌张张地跑来：“青云叔！不好了！那口古井……古井的水好像又不对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原来，白蔹昨日虽让井水复涌，但似乎有什么东西随之松动。饮用井水的镇民，开始感到灵力运转滞涩。
青云老人立刻看向白蔹，眼中满是信任与期盼：“仙子，您看这……”
白蔹的目光从老人激动的脸上，移向那口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古井。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井边走去。苏挽晴连忙跟上。
在老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一段尘封的往事逐渐浮现出来。
原来这位老人名叫青云，八十年前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那时的青霖镇正遭受一场灾难——一只名为"蚀灵妖"的邪物潜伏在地脉深处，它能侵蚀灵脉、污染水源，导致草木凋零，镇民灵力尽失。
"那时候啊，"老人眼中满含泪水，"整个镇子都快完了。井水变黑了，果树枯萎了，就连修士都开始生病。大家都说是天谴，准备弃镇而逃。"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凌霄帝君的西人小队路过此地，发现了异常。
"帝君那把剑啊，真是神兵！"老人回忆道，"只见他剑气一出，就封锁了整条地脉，不让妖气继续外泄。素问仙子则配制净化药液，要一点一点地清洗被污染的水源。磐石大师更是了不得，用金刚之力硬生生地镇压住了妖物的本源。"
说到这里，老人转向白蔹，眼中满含敬仰："但最关键的，还是您啊仙子！您用了一种古老的咒法，将那妖物的残魂彻底封入井底深处，还以青霖果树为阵眼，布下了永镇邪祟的大阵！"
白蔹听着这些描述，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我……做过这些？"
"当然！"老人激动地点头，"您当时还很年轻，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就像天仙下凡。您在井边站了整整一夜，念着我们听不懂的古老咒语，手中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天亮时，井水就清澈了，果树也重新发芽了！"
苏挽晴听得目瞪口呆，她从师父那里听过无数关于当年英雄事迹的传说，但从未如此详细具体过。
"那现在的问题……"白蔹若有所思地问道。
"一定是近期的地质变动导致封印松动了！"老人急忙说道，"井水虽然重新涌出，但妖气也在微微外泄。仙子，只有您能再次加固封印啊！"
白蔹点点头，起身向楼下走去："去看看。"
古井就在镇中心的小广场上，此时己经围满了人。看到白蔹出现，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有恐惧的，有好奇的，但更多的是敬畏。
老人青云高声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怕！这位就是八十年前救了我们青霖镇的那位仙子！她是来帮我们的！"
白蔹走到井边，伸出手感受着从井中散发出来的气息。确实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邪气，普通人察觉不到，但修士饮用后就会感到不适。
她想了想，然后将手掌放在井口上方，口中开始念诵一段古老的咒语。那咒语的语言极其古朴，就连苏挽晴都完全听不懂，但其中蕴含的威严和神圣却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安。
随着咒语的进行，白蔹手中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银光。那光芒温和而纯净，缓缓渗入井底。片刻后，一丝黑色的邪气从井中升起，在银光的照耀下瞬间消散。
"好了。"白蔹收回手，平静地说道。
就这么简单？围观的人群有些不敢置信。但当有人小心翼翼地品尝井水后，发现不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甘甜清冽，比之前更加纯净。
"仙子威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即整个广场都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拜见仙子！" "感谢仙子救命之恩！" "仙子千岁！"
面对众人的跪拜和欢呼，白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行如此大礼。
"都……起来吧。"她轻声说道，"只是举手之劳。"
但她的谦逊反而让镇民们更加敬佩。在他们看来，如此高深的仙术，在这位仙子手中却轻松得如同喝水吃饭，这得是何等的修为！
老人青云激动得老泪纵横："八十年了，没想到仙子您还记得我们这个小镇！"
白蔹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其实并不记得八十年前的具体细节，但看着老人真挚的感激，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青霖镇……很美。"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消息很快在镇中传开，镇民们再看白蔹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感激。许多人自发地在家门口摆上供果，向她致敬。
苏挽晴跟在白蔹身后，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师父他们当年的风采。原来她们不只是传说中的英雄，更是真真切切地救过无数普通人性命的恩人。
"白蔹姐姐，"那天晚上，苏挽晴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吗？"
白蔹望着窗外的星空，轻声说道："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就像做梦一样，有些清晰，有些模糊。"
苏挽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开始明白，对于白蔹这样的长生种来说，记忆也许是一种负担。太多的往事，太长的岁月，如果都清晰地记着，该是多么沉重。
在镇民们敬畏的目光中，白蔹将手轻轻覆在井口的青石上。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仅是水脉，还有一丝极细微、却被岁月磨损了的封印痕迹——那是她自己的力量痕迹。
她闭上眼，口中念诵起古老咒文。柔和的白光自她掌心流淌而出，渗入井中，将那松动的封印悄然加固，并净化了那丝逸散的微弱妖气。
井水似乎变得更加清澈灵动。
镇民们欢呼雀跃，对白蔹的敬仰达到了顶点。而白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在回味老人刚才那个关于“糖”的故事。
离开时，青云老人偷偷塞给苏挽晴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镇上最好的麦芽糖。“给仙子……甜的。”
当晚，在客栈的灯光下，白蔹拿起一块麦芽糖，放入口中。很甜。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个人，总是想办法把苦的东西，变成甜的给她。
她好像……有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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