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的瞬间，顾言的世界里，只剩下理智崩断的轰鸣。
他被公开羞辱，被强制“下线”，最后连发怒的资格都被剥夺。
“苏！沐！晴！”
三个字，几乎是从他胸腔深处咆哮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凌迟般的怒火。
苏沐晴却像个没事人，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剩下的柠檬水，才转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老公，你叫我？”
“你故意的！”顾言的眼底因充血而泛起骇人的红丝。
“对啊。”
苏沐晴承认得坦坦荡荡。
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狡黠。
“谁让你伤筋动骨还要逞强开会？我这是在帮你遵从医嘱，林特助和董事们都会感谢我的。”
她将“耍流氓”和“体贴”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完美融合成了一套让顾言所有商业逻辑都失灵的闭环。
顾言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他知道，任何语言上的反击，对这个疯女人都只是徒劳。
他猛地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她，选择了最原始也最无力的抵抗方式——冷战。
接下来的两天，顾言将沉默是金发挥到了极致。
无论苏沐晴是按时投喂三餐，还是变着花样地念财经新闻给他听，他都一言不发，视若无睹。
然而，身体的抗议，远比精神的防线要诚实。
卧床第三天，对于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而言，己经抵达了忍耐的极限。
顾言感觉自己浑身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尘，黏腻，肮脏，让他坐立难安。
尤其是一头从未失控过的头发。
因为几天没洗，己经开始出油，变得扁塌，毫无造型可言。
这对一个连发丝都要保持绝对掌控的男人来说，简首是酷刑。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种油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受不了了。
趁着苏沐-晴在厨房准备午餐的间隙，顾言咬紧牙关，做了一个决定。
他掀开被子，将受伤的左脚抬起，用右脚单脚着地，试图用一种极其笨拙的姿势，单脚跳向浴室。
一步。
两步……
地板光滑，单脚的重心极不稳固。
他刚跳到卧室中央，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朝着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地毯砸去。
千钧一发。
一双纤细但有力的手臂从侧面闪电般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稳稳扶住。
苏沐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身上还系着那条粉色的兔子围裙。
她的脸上没有了戏谑，只有真实的后怕和薄怒。
“顾言！你疯了吗？医生说你不能下地！”
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后背，熟悉的馨香混杂着厨房的饭菜香气，将他牢牢包裹。
顾言的身体僵住了。
又一次。
又一次以这样狼狈不堪的姿态，被她“拯救”。
尖锐的屈辱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苏沐晴没给他沉浸在屈辱里的时间，半扶半抱地将他重新弄回床上。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她没好气地问：“想干什么你不会叫我吗？”
顾言嘴唇紧抿，扭过头，不去看她。
苏沐晴顺着他刚才移动的方向看了一眼浴室，再看看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瞬间了然。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大型犬。
“想洗头？”
顾言依旧不语，但紧绷的下颌线己经默认了一切。
苏沐晴转身走出卧室，几分钟后，她拿着一个家用的床上洗头盆走了进来。
她将洗头盆安置在床头，又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提来了温度刚好的热水，拿来了洗发水、护发素和干毛巾，一切准备得井井有条。
“好了，躺下吧。”
她拍了拍那个凹陷下去的洗头盆。
“今天，晴天资本的CEO亲自为您提供总监级洗发服务，别不识抬举。”
顾言看着她额角因为来回搬水而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准备好的一切，所有抗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无力反驳，也无法反驳。
最终，他还是沉默地、僵硬地躺了下去，将头枕在了那个塑料盆的凹槽里。
温热的水流，缓缓淋上他的发间。
苏沐晴没有多余的言语。
她挽起袖子，挤出洗发水在手心揉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她柔软的指尖探入了他的发根。
不是抓挠，而是用温润的指腹，以一种极其专业又轻柔的力道，开始按摩他的头皮。
力度不轻不重。
水温不冷不热。
那久违的、被清洗的洁净感，让他因为洁癖而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松懈下来。
氤氲的水汽，混合着他惯用的薄荷味洗发水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在这样舒适又安逸的包裹中，顾言的思绪有些恍惚。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也曾这样，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让小小的他趴在院里的长凳上，用这样温柔的力道，为他洗去发间的尘土。
那时的阳光，和此刻的水流一样，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柔软过往，便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苏沐晴的靠近。
洗发，冲水，上护发素，再冲水……
整个过程，苏沐-晴都异常专注和沉默，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当最后一捧清水冲净泡沫，她用柔软的干毛巾，小心地包裹住他的头发，轻轻按压吸水。
“好了。”她轻声说。
她俯下身，为他擦拭发梢滴落的水珠。
几缕她自己的、带着清香的发丝从脸颊垂落，轻轻扫过顾言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
顾言没有睁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用一个响亮的吻来宣布“服务完成”，并索要“报酬”。
然而，预想中的戏谑和亲吻，迟迟没有落下。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吹风机细微的嗡鸣。
她正在为他吹干头发。
暖风拂过头皮，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吹风机的声音停了。
卧室里恢复了寂静。
顾言感觉到她靠得更近了，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沐浴露与体香的气息。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必然会到来的“报酬结算”。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个轻柔到几乎没有重量的触感。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他紧闭的眼睑上。
柔软，温热。
没有任何，也没有半分挑衅。
只是，纯粹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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