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十八年的春,是被蝗灾啃出来的。三月刚过,从青州海边飞来的蝗群就像一片黑云,遮着太阳掠过兖州地界,地里刚冒头的麦苗被啃得只剩根须,连村口老槐树上的叶子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兖州刺史刘岱站在田埂上,脚边是密密麻麻爬动的蝗虫,踩上去“咯吱”响——那声音里,藏着第38波混战的引子。
最先慌的是兖州的世家。曲阜孔家的家主孔谦,揣着两箱黄金连夜赶到州治所昌邑城,见了刘岱就跪下来:“使君!再不想办法,兖州人就要饿死了!”刘岱扶他起来时,看见老夫子的袖口沾着草屑——孔家尚且要靠挖野菜填肚子,寻常百姓的日子更不用提。
粮荒像瘟疫一样蔓延得快。昌邑城的粮价三天翻了十倍,米铺门口天天有人打架,昨天还为半袋糙米争得头破血流的汉子,今天就倒在街角没了气。刘岱调了州府的存粮赈灾,可存粮早就被世家们以“借”的名义搬空了——他派去催粮的兵卒,在任城王家的坞堡外被乱箭射了回来,王家家主隔着寨墙喊:“刘使君要粮?让他自己去抢!这年月,粮就是命!”
抢粮的事,还真有人干了。西月初,泰山郡的流民聚了三千多人,领头的是个叫管亥的汉子,原是个猎户,老婆孩子都饿死了,就带着流民冲了泰山脚下的粮囤——那粮囤是徐州刺史陶谦设在兖州的“常平仓”,说是为了备荒,其实陶谦早把大半粮食运去了徐州,剩下的不过是些发霉的谷子。
管亥们没抢到多少粮,却把陶谦的人惹来了。陶谦派了中郎将曹豹,带着两千徐州兵,以“剿匪”的名义进了兖州。曹豹刚到泰山郡,就把管亥的流民队围在了一座破庙里,却不着急打——他让人在庙外堆起柴火,喊着:“里面的人听着,把抢的粮食交出来,再自缚请罪,就饶你们不死!”
破庙里,管亥拿着根烧火棍,看着身边面黄肌瘦的流民,咬着牙道:“别信他们!交了粮,咱们还是得饿死!与其饿死,不如拼了!”流民们也红了眼,有的举着石头,有的拿着断刀,跟着管亥就冲了出去。徐州兵没料到这些流民这么凶,竟被冲散了阵脚,曹豹本人也被管亥一棍子打在了马背上,差点摔下来。
消息传到昌邑城,刘岱又急又喜。急的是陶谦派兵进兖州,明摆着是想趁火打劫;喜的是管亥的流民队能打,或许能借他们的力,挡一挡徐州兵。他让人给管亥送了两百把锈刀,还有十袋发霉的谷子,传话说:“只要你能把曹豹赶出兖州,本使君就封你做泰山校尉,给你拨十顷田。”
管亥接了刀和粮,却没谢刘岱——他知道这些东西不够塞牙缝,可眼下只能先靠着刘岱。他把流民编成小队,白天躲在山林里,晚上就去偷徐州兵的粮车。曹豹被搅得不得安宁,派人去徐州催粮,可陶谦的回信只有八个字:“就地取粮,勿要空返。”
“就地取粮”,说穿了就是抢。徐州兵开始在兖州乡下劫掠,抢百姓的存粮,抢农户的耕牛,甚至连刚嫁人的姑娘都被他们拉走。兖州的百姓恨透了徐州兵,纷纷跑去投奔管亥,没几天,管亥的流民队就从三千人涨到了五千人——这些人里,有农夫,有工匠,还有逃出来的世家奴仆,手里的武器也从石头变成了锄头、镰刀,甚至还有几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皮甲。
曹豹气疯了。西月十六那天,他带着全部两千徐州兵,把管亥的队伍堵在了汶水岸边。两边刚要开打,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青州刺史田楷的人!田楷带着三千青州兵,说是“来帮兖州赈灾”,其实是听说兖州乱了,想来分一杯羹。
田楷的到来,让局势彻底乱了。他没帮刘岱,也没帮曹豹,反而让人在汶水对岸扎营,看着两边打架。曹豹见田楷来了,心里发虚,怕被青州兵抄了后路,就想先解决管亥,再回头对付田楷。可管亥的流民队己经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了——他们在山林里练出了章法,知道怎么躲骑兵,怎么用锄头勾马腿。徐州兵冲了三次,都被流民们打了回去,死了好几百人。
就在曹豹和管亥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刘岱的使者到了田楷的营里。使者带了一张舆图,指着兖州北部的东郡说:“田使君,东郡有粮,是去年没收完的秋粮,藏在东阿城的坞堡里。只要您帮我们把曹豹赶走,东郡的粮,咱们二一添作五。”
田楷眼睛亮了。他早就听说东阿城有粮,只是怕刘岱有防备,不敢轻易动手。现在刘岱主动送上门来,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天下午,青州兵就渡过汶水,朝着曹豹的侧后方冲了过去。曹豹腹背受敌,顿时慌了神,指挥也乱了,徐州兵很快就溃了——有的往徐州跑,有的被流民们砍了,曹豹自己带着几百残兵,躲进了附近的一座县城,再也不敢出来。
管亥打赢了曹豹,却没等来刘岱承诺的校尉和田。他派人去昌邑城问,刘岱只让使者带了句话:“眼下青州兵在东郡,你先去帮着守东阿城,等粮分下来,自然有你的份。”管亥心里清楚,刘岱是想让他和青州兵火并,自己坐收渔利。可他没办法——流民们还饿着肚子,东阿城的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西月底,管亥带着流民队赶到了东阿城。田楷的青州兵己经把东阿城围了三天,却没攻下来——东阿城的守将叫陈宫,是个书生出身,却极懂守城之法,他让士兵们在城墙上洒了石灰,青州兵一爬城墙,就被石灰迷了眼,根本攻不上去。
管亥一来,田楷就乐了。他让人对管亥喊:“管将军,咱们别打了!东阿城的粮,你我各一半,你帮我攻进城,粮到手就分你!”管亥没答应——他见过田楷的人,那些青州兵和徐州兵没两样,进城了肯定要抢百姓。他对着城头喊:“陈将军!我是管亥!我不是来抢粮的,是来要粮的!城里的粮,分一半给流民,我就帮你打青州兵!”
陈宫在城头上看了看管亥身后的流民——那些人虽然面黄肌瘦,眼神却很亮,手里的武器都对着青州兵,没有一个人盯着城门。他沉吟了一会儿,对管亥喊:“好!只要你能把青州兵赶走,我分你三成粮!”
deal 一订,两边就合了力。管亥带着流民队从正面冲青州兵的营寨,陈宫则带着城里的守军从侧面偷袭。田楷没料到他们会联手,青州兵被打得措手不及,营寨被烧了大半,粮车也被流民们抢了——那些粮车里,装的正是从兖州乡下抢来的谷子。田楷见势不妙,带着残兵逃回了青州,临走前还放了把火,把没来得及带走的粮草烧了个干净。
东阿城的城门开了。陈宫让人把三成粮搬了出来,堆在城门口。管亥看着那些粮食,却没让流民们抢——他让年纪大的和孩子先领,每人两斗,年轻力壮的每人一斗,剩下的粮,他让人装了十车,送去了昌邑城,给刘岱带了句话:“粮我领了,校尉我不要了。我带着流民去泰山脚下开荒,以后兖州再有事,只要陈将军开口,我管亥还来帮衬。”
刘岱看着那十车粮,心里不是滋味。他原想借刀杀人,却没料到管亥是个硬骨头。可他没工夫想这些——曹豹还躲在县城里,陶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田楷回了青州,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更重要的是,蝗灾还没过去,兖州的粮,还是不够吃。
五月初,陶谦的使者到了昌邑城。使者带了封信,信里说,只要刘岱把管亥交出来,再赔偿徐州兵的损失,他就撤兵,还愿意借一万石粮给兖州。刘岱拿着信,半天没说话——交了管亥,他就成了兖州百姓眼里的罪人;不交,陶谦就会再派兵来,到时候兖州又是一场乱。
就在刘岱犹豫不决的时候,陈宫来了。他给刘岱带了个消息:“使君,袁绍派了人来,说愿意借粮给咱们,条件是让您出兵帮他打公孙瓒。”刘岱愣了愣——袁绍在冀州,公孙瓒在幽州,这两家打起来,跟兖州八竿子打不着。可眼下,除了袁绍,没人愿意借粮给兖州。
“借粮。”刘岱咬了咬牙,“告诉袁绍的人,粮到了,我就派三千兵去帮他。”
消息传到泰山脚下,管亥正在带着流民开荒。一个流民跑来告诉他:“将军,刘使君要帮袁绍打仗了!”管亥手里的锄头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有蝗群,只有几朵白云,可他知道,这平静过不了多久。他把锄头扛在肩上,对流民们说:“别管外面的事,先把地种好。只要地里长出粮,不管是谁来打仗,咱们都能活下去。”
村民们点点头,继续埋头挖地。地里的土很干,挖起来很费力,可每个人都很卖力——他们知道,这地里种的不是庄稼,是命。
五月中旬,袁绍的粮到了。刘岱派了三千兵,跟着袁绍的人去了冀州。曹豹见陶谦没再派兵来,也带着残兵回了徐州。田楷在青州养伤,暂时没心思再来兖州。第38波混战,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可兖州的百姓知道,这不是结束。昌邑城的世家们又开始囤积粮食,粮价又涨了;东阿城的陈宫在加固城墙,还在招兵买马;泰山脚下的管亥,把流民编成了“屯民”,每家出一个男丁练武艺,白天种地,晚上站岗。
六月初,一场小雨下了起来。地里的庄稼冒出了新芽,蝗虫少了些,可百姓们脸上还是没笑容。一个老人牵着孙子的手,站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昌邑城,轻声说:“娃,记住,这粮荒没过去,仗就没结束。说不定哪天,第39波混战,就来了。”
孙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去抓田埂上的一只蝗虫。蝗虫飞了,落在不远处的庄稼苗上,啃了一口新芽。老人叹了口气,拉起孙子的手,往村里走——该回家做饭了,锅里煮的,还是掺了野菜的稀粥。
建元三十八年的夏天,就这样来了。汶水的水还是浑的,里面飘着些蝗虫的尸体;东阿城的城墙又高了些,城头上的士兵握着刀,眼睛盯着远方;泰山脚下的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在长,旁边的空地上,流民们拿着锄头,正在练习刺杀的动作。
没人知道第39波混战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就像没人知道今年的庄稼能不能丰收一样。所有人都在等,等下一场雨,等下一次丰收,也等下一场不可避免的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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