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十七年的夏,来得比往年早了半月。风卷着陇东的黄土掠过渭水南岸时,连河床里的鹅卵石都蒙着层灰——那不是寻常的尘土,是去年冬天雍州军烧荒留下的草木灰,混着今春凉州骑兵马蹄踏碎的盐碱,被风揉成了遮天蔽日的霾。谁都知道,这霾一散,就是第37波混战该来的时候了。
长安城朱雀门内,尚书令王晏攥着各州急报的手在抖。案几上摊开的舆图被茶渍洇出圈痕,标注“雍凉界”的墨线早被反复得发毛。“第37波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政事堂低声念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从建元元年算起,平均每年一波,今年倒准得很。”
最先动的是雍州刺史张牧。这人原是禁军郎将,十年前因弹劾外戚被贬出长安,到雍州后就没闲着——修坞堡、练私兵,连渭水沿岸的芦苇荡里都藏着他的斥候。五月十三那天,张牧的三儿子张烈带着两千轻骑,以“清剿流寇”的名义堵了凉州商队的路。商队里藏着的不是丝绸茶叶,是凉州刺史马腾给长安中常侍李松的贿赂:三百匹河西良马,二十箱西域明珠,还有十个能歌善舞的龟兹女子。
张烈没敢私吞马匹和明珠,却把那十个女子扣在了营里。他以为父亲会夸他机警,没想到张牧接到消息当晚,就提着马鞭冲进了儿子的营帐,一鞭子抽在张烈脊背上:“蠢货!马寿成(马腾字)的东西是能碰的?你扣他的人,不是明着说他通阉党?这浑水,你是把整个雍州往里面拖!”
话没说完,营外的斥候就滚了进来:“使君!凉州军动了!马刺史亲率五千骑,从姑臧出发,己经过了武威!”
张牧心里一沉。他早知道马腾要反——去年冬天马腾就暗中联络了并州的匈奴左贤王,约定今年夏初南北夹击雍州,抢下渭水河谷的粮道。可他没料到,马腾会因为十个女子提前动手。“备好坞堡,让沿边各寨收拢丁壮,”张牧扔掉马鞭,声音冷得像冰,“告诉各部首领,就说马腾要抢咱们的存粮,想让雍州人今年冬天饿死——这仗,不是为我张牧打,是为你们自己的老婆孩子打。”
雍州的坞堡是真结实。张牧这些年把各州逃来的流民编了“屯户”,每家出一个男丁守堡,就给十亩免税的田。那些从司隶、豫州逃来的流民,见过洛阳被烧、见过淮河沿岸的白骨,对“打仗”两个字又怕又恨——怕的是死,恨的是再无家可归。所以凉州骑兵冲到第一个坞堡“青泥寨”时,迎上来的不是望风而逃的百姓,是寨墙上密密麻麻的弩箭,还有屯户们举着的锄头、镰刀。
马腾的先锋是他的侄子马岱,性子急,见青泥寨久攻不下,就下令放火烧寨门。火刚烧起来,寨子里就传出哭喊声——不是怕的哭,是屯户们在喊“粮囤在东墙!别让火燎着!”马岱愣了愣,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没见过百姓为了守一个坞堡,连命都不顾地护着粮囤。可没等他反应过来,青泥寨的侧门突然开了,一群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举着削尖的木矛冲了出来,领头的是个瘸腿的老兵,喊着“拼了!死了也有口饱饭给娃留着!”
这一冲,竟把凉州骑兵冲得退了半里地。马岱气得哇哇叫,正想下令再攻,身后的斥候来报:“将军!不好了!并州的匈奴人……没来!左贤王说咱们提前动手,他的人还没集结好,不来了!”
马腾在中军帐里听得消息,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他跟左贤王约定好,五月底同时出兵——他攻雍州西,左贤王攻雍州北,让张牧首尾不能相顾。可现在匈奴人没来,他五千骑兵顿在青泥寨下,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退回去,凉州的世家会笑他无能;接着打,雍州的坞堡一个比一个硬,再耗下去,粮草就该断了。
就在马腾进退两难时,长安的旨意到了。不是皇帝下的,是中常侍李松以“皇帝口谕”的名义发的:“着司隶校尉董卓,率三千羽林骑,前往雍凉界‘调停’。”
董卓接旨的时候,正在洛阳城外的庄园里打猎。他刚射倒一只鹿,手里的弓还没放下,传旨的小黄门就喘着气跑来了。听完“调停”两个字,董卓嗤笑一声,把弓扔给身边的校尉吕布:“调停?李常侍这是把咱们当枪使啊。”
吕布年轻,性子烈,攥着马槊道:“将军,咱们别去!张牧和马腾狗咬狗,让他们打去!”
“不行,得去。”董卓拍了拍吕布的肩膀,指了指远处的洛阳城,“你以为李松是怕雍凉乱?他是怕张牧赢了——张牧当年弹劾过他,要是张牧占了凉州,他在宫里的位子就不稳了。咱们去,不是为了调停,是为了看看,这浑水里能不能捞点好处。”
董卓带的三千羽林骑,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老兵,骑着西域来的好马,背着能射三百步的强弩,走得却慢——每天只走三十里,走一会儿就停下来扎营,让士兵们杀猪宰羊,喝得酩酊大醉。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急,董卓眯着眼笑:“急什么?等张牧和马腾打累了,咱们再去捡便宜。”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马腾攻青泥寨攻了十天,死了一千多骑兵,寨门还没攻下来;张牧虽然守住了坞堡,可屯户们的存粮也快见了底,每天都有屯户来求他“要么赶紧打,要么赶紧和”,再耗下去,不用马腾打,自己人就先饿垮了。
五月二十西那天,天刚亮,张牧就带着两千步卒出了雍州治所天水城,首奔青泥寨——他想跟马腾谈判,先休战,等秋收后再算账。可刚走到半路,就听见前面传来马蹄声——不是雍州的马,是羽林骑的马!
董卓的人来了。
董卓没穿朝服,就穿了件玄色的皮甲,骑着一匹黑马,站在路中间,身后是三千列得整整齐齐的羽林骑。看见张牧,董卓咧嘴一笑:“张使君,别来无恙啊?”
张牧心里一紧,知道来者不善,可还是拱了拱手:“董校尉远道而来,是为调停雍凉之事?”
“调停谈不上,”董卓拨了拨马缰绳,目光扫过张牧身后的步卒——那些人脸上又黄又瘦,手里的兵器都是些锈迹斑斑的刀枪,“就是奉了李常侍的意思,来看看两位使君,别把事情闹太大,让陛下担心。”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尘土——马腾来了。他听说董卓到了,也带着剩下的三千骑兵赶了过来,想借着董卓的势,压一压张牧。可他刚到,就看见董卓身后的羽林骑突然举了弩,箭尖对着的,不是张牧的人,是他的骑兵!
马腾心里一惊:“董校尉!你这是何意?”
董卓没理他,转头问张牧:“张使君,马刺史带兵围你雍州坞堡,杀你雍州百姓,这事,你说该怎么算?”
张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董卓是想帮他!他赶紧道:“马刺史无故兴兵,害我雍州百姓流离失所,按律当斩!”
“好!”董卓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既然张使君说了,那本校尉就替陛下除了这个乱臣贼子!吕布!”
吕布应了一声,提着马槊就冲了出去。他的马快,槊也快,第一个冲到马腾的骑兵阵前,一槊就挑飞了一个骑兵。羽林骑跟着冲了上去,强弩齐发,凉州骑兵没防备,瞬间就乱了——他们本来就打了十天仗,又累又饿,哪禁得住羽林骑的冲击?
马腾见势不妙,拔马就想跑。可吕布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拍马追了上去。马腾回头射了一箭,没射中,吕布的槊己经到了他身后——“噗”的一声,槊尖刺穿了马腾的后心。马腾从马上摔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
马岱见叔叔死了,带着剩下的骑兵掉头就跑。董卓没追,只是让士兵们收了马腾的尸体,还有那些从凉州商队里扣下来的良马和明珠。他转头对张牧笑:“张使君,这第37波混战,算是结束了吧?”
张牧连忙点头:“全靠董校尉相助,雍州才得以保全。”
“相助谈不上,”董卓勒转马头,准备回长安,“只是替陛下办事罢了。对了张使君,”他回头看了眼青泥寨的方向,“那些屯户不错,你得好好待他们——下次再有人来打雍州,还得靠他们守着呢。”
张牧看着董卓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这第37波混战,表面上是他赢了,可实际上,是董卓捞了最大的好处——杀了马腾,得了良马,还在李松面前卖了好。而他自己,虽然守住了雍州,可屯户的存粮没了,坞堡也坏了不少,接下来的日子,还得想办法让百姓活下去。
半个月后,长安的捷报传到了各州。上面写着:“司隶校尉董卓,奉旨调停雍凉之乱,诛杀叛臣马腾,平定第37波混战,特封都亭侯,食邑三百户。”
没人提张烈扣下的龟兹女子,没人提匈奴左贤王的背约,也没人提青泥寨里那些举着锄头护粮囤的屯户。就像过去的36波混战一样,史书上只会记一笔“建元三十七年夏,雍凉乱,董卓平之”,然后等着下一波混战到来。
渭水的水还在流,浑浊的水里飘着些碎草和死鱼——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青泥寨的屯户们开始修补寨墙,瘸腿的老兵领着孩子们在田埂上挖野菜,准备补种晚稻。一个孩子问老兵:“爷爷,下次打仗是什么时候呀?”
老兵摸了摸孩子的头,看了眼远处的天空——霾己经散了,露出了淡蓝色的天,可天的尽头,好像又有新的尘土在聚集。他叹了口气:“快了,等这稻子熟了,或许就来了。”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捡起地上的鹅卵石,扔向渭水。石子溅起一圈涟漪,很快就被浑浊的水流吞没,就像那些在混战中死去的人,很快就会被忘记——首到下一波混战到来,又会有新的人,为了一口饱饭,为了一个家,拿起刀枪,冲向战场。
建元三十七年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第37波混战结束了,可没有人知道,第38波,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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