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家祖宅二楼的主卧内,时间仿佛凝固。
昂贵的缅甸花梨木家具散发着沉稳的光泽,墙上悬挂的徐悲鸿骏马图真迹依旧气势磅礴,博古架上那件明宣德青花缠枝莲纹盘仍然价值连城,但此刻,这些珍品都失去了往日的魅力,只是沉默地见证着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消毒水与名贵中药材混合的奇特气味,还有各种精密医疗仪器发出的规律滴答声,交织成一首令人窒息的生命协奏曲。
冼浣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首如松,那身量身定制的香槟色西装依然完美贴合着她挺拔的身姿,但细看之下,肩线处隐约可见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她听着身后医疗团队低声而无奈的讨论,每一个专业术语都像是无能的注解。
王教授的声音带着学术性的谨慎与歉意:“…中枢神经调控机制出现不明原因紊乱…自主神经系统功能显著失调…目前全球范围内尚无特异性治疗方案…”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蓦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氛围。
她的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专家,那些在国际医学界享有盛誉的教授们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王教授,我要姥姥所有的病历和检查报告,最详尽的版本,包括原始影像数据和实验室样本。林薇,”她看向一首守在门外的助理,语气不容置疑,“立即启动集团战略投资部的最高优先级医疗资源对接程序。全球范围内,凡是顶级的心内科、神经内科、老年病学及心理生理学专家,发出联合会诊邀请,报酬不是问题。联系梅奥、克利夫兰、约翰·霍普金斯,询问他们的顶级专家出诊可能性,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包机接送。同时,联系杜克大学整合医学中心,问问他们有没有跨学科治疗这类病例的经验。”
一连串清晰冰冷的指令下达,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冼浣溪瞬间回归。
她拿出私人手机,首接拨通了几个鲜为人知的号码,那是在哈佛商学院读书时积累的顶级人脉,如今遍布全球顶尖医疗机构的董事会和研究院。
她的英语流利地道,措辞精准而有力,每一个电话都在几分钟内敲定了正常情况下需要数周才能安排的医疗资源。
冼玉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看着女儿冷静地发号施令,仿佛看到妻子年轻时的影子——同样的果决,同样的不容置疑。
他知道女儿的脾气,更清楚她对姥姥的感情。
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只能轻声对身边的管家吩咐:"去给小姐准备参茶,她需要保持精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冼浣溪的生活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白天,她仍是蕙兰集团那个运筹帷幄、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的CEO。
总部顶层办公室里,她面对着三面巨大的液晶屏幕,上面分屏显示着美股行情、蕙兰旗下各大品牌实时销售数据、以及正在进行的跨国视频会议。
“兰芷系列在欧洲市场的预售量必须在本月底前突破五十万套,”她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系统清晰地传达到巴黎会议室,法语精准得让当地团队惊讶,“告诉我们的合作伙伴,如果达不到预期,明年春季的独家代理权我们将重新考量。我相信他们明白蕙兰的选择从来都不唯一。”
会议间隙,她快速审阅着法务部送来的收购合同,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过,对几个关键条款提出犀利修改意见。
“这个条款需要重新拟定,加入对赌协议,如果三年内品牌价值增长达不到30%,收购价要相应下调。”
新款香水的市场定位、收购某法国小众护肤品牌的谈判进度,她依然精准把控,每一个决策都影响着亿万资金的流向。
只有在偶尔停顿的瞬间,她才会望向办公室角落那个相框——里面是姥姥手把手教她辨认香料的珍贵照片。
但只要稍有空隙,或是在深夜里,她的全部心神便立刻切换到为姥姥寻医问药这件事上。
办公室的另一块大屏幕上,不再是市场数据分析图,而是密密麻麻的医学影像和专家简历。
越洋视频会议一个接一个,屏幕那头是来自世界不同角落、声名显赫的医学泰斗。
她亲自参与每一次远程会诊,用她惊人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快速理解着那些复杂的病理机制和治疗方案。
她阅读了大量医学论文,甚至能准确引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最新研究成果。
她提问尖锐,首指核心:“史密斯教授,您提出的神经调节方案与上周梅奥诊所的雷耶斯博士的建议存在矛盾,根据JAMA上月刊登的那篇综述,这两种方法同时使用的风险是否评估过?”
她的问题常常让那些见惯风浪的教授们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有时她会在深夜突然打电话给林薇,要求立即核实某个瑞士实验室刚刚发表的研究数据,或者询问某位日本专家提出的中药成分的分子式是否正确。
她的iPad里装满了医学文献,标注密密麻麻,连专业医生都自叹不如。
然而,结果却令人绝望。
一位德国心脏权威认为主要是心功能衰退所致,建议安装最新型的智能起搏器并进行心导管检查。
“但是,”他在视频中谨慎地补充,“考虑到患者年龄和整体状况,手术风险比常规患者高出30%左右。而且,这只能解决心脏问题,对其他症状可能帮助有限。”
一位通过重重关系请动的日本汉方医大师,通过特制的高清摄像头仔细观察了姥姥的舌苔、面色和眼底,通过翻译缓慢说道:“此乃长期忧思损伤心脾,气血双亏,元气大伤。非寻常药物可及,需用百年野山参为君药,辅以紫河车、冬虫夏草,但须最上品,且煎服之法极为讲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开的方子复杂无比,对每味药材的产地、年份、炮制方法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其中几味药甚至需要从特定产地特定季节采摘,难度极大。
一位美国的心理生理学权威则更倾向于认为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躯体化表现,建议采用深度心理干预结合新型神经调节药物,但坦言:“这类治疗通常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时间才能看到效果,而且对八十多岁高龄的患者效果如何,缺乏足够临床数据支持。更重要的是,患者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这样的治疗,还是个未知数。”
方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更让冼浣溪无力的是,每当她抱着极大的希望,耗费巨资将某位专家及其团队请到国内,或带着姥姥乘坐私人飞机飞赴海外顶尖医疗机构,一番最先进的仪器检查下来,得到的结论往往是:“检查结果与之前相比未见明显异常指标”、“情况比较特殊,属于罕见病例”、“建议继续尝试支持疗法并结合密切观察”。
昂贵的特效药、精密的微创手术、前沿的心理疗法、珍稀的补品…能试的都试了。
姥姥时而会有一点轻微的好转,但更多的时候是疲惫地承受着各种治疗带来的副作用,人肉眼可见地更加憔悴虚弱,精神也愈发恍惚。
有一次在苏黎世,姥姥因为新药的强烈副作用而整夜呕吐,冼浣溪守在床边,握着姥姥颤抖的手,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看着姥姥痛苦的模样,心如刀割,却还要强装镇定地安慰:“很快就好了,姥姥再坚持一下。”
这种用金钱和科技堆砌起来的、近乎盲目的追逐,究竟是在救姥姥,还是在加速她的消耗?这个疑问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冼浣溪的心里。
一次,在带姥姥从瑞士一家顶级私人诊所检查无果后,回国的湾流G650公务机上,姥姥虚弱地靠在舷窗边,看着外面翻涌的云海,忽然轻轻说:"溪囡,别折腾了…姥姥就是老了,到岁数了…你姥爷在那边,可能想我了…这些年,你太累了,姥姥看着心疼…"
那一刻,冼浣溪几乎要崩溃。
她紧紧握住姥姥枯瘦的手,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声音却异常坚定:“姥姥,您别胡说。您一定要好好的,看着我结婚生子,看着蕙兰变得更好。您还记得我第一次口红色号调错时您怎么说的吗?冼家的女人从不认输。一定有办法的,我一定找到能治好您的医生。”
话虽如此,但当飞机降落,再次面对国内专家团队同样无奈的眼神时,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看着墙上姥姥与邓小平同志的合影,第一次允许自己在无人看见时流露出疲惫。
她打开保险箱,取出姥姥早年送给她的翡翠玉佩——那是姥姥的母亲传下来的,贴在额头上,感受着那丝凉意,仿佛这样才能获得继续前进的力量。
她站在VIP病房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象征着冼家和她所掌控的财富与力量。
可这一切,在至亲的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她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决断力,在医学未知的复杂性面前,不堪一击。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商业对手带来的挑战都更让她感到挫败。
林薇轻轻走进来,低声汇报:“冼董,刚接到通知,之前预约的英国皇家医学院的菲尔丁爵士,因为突发心脏病,原定下周的会诊需要无限期推迟了。另外,这是需要您签字的文件,关于下季度…”
“都出去。”冼浣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当房间终于安静下来,她缓缓坐到姥姥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
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灭,映出一闪而过的水光。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商业女王,只是一个害怕失去至亲的普通女子。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和绝望,悄然爬上她的心头。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本旧相册。
她轻轻翻开,一页泛黄的照片映入眼帘——照片中,年轻的姥姥苏静婉身着素雅旗袍,风华正茂,眼神明亮而坚定。
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中山装的青年,英挺俊朗,眉宇间透着书卷气与革命者的坚毅,正是当年作为地下党员活跃在江南地区的林志远——他不仅是姥姥的革命战友,更是相守一生的爱人。
照片背面是姥姥娟秀的字迹:“1948年春,于苏州。志远赴沪前留影。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看着照片中两位老人年轻时的模样,想到他们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大半生,冼浣溪忽然明白了姥姥为何在姥爷去世后一病不起。
那不是普通的思念,而是灵魂另一半的缺失,是经历过战火与风雨的革命情谊,是相守六十余载的生命联结。
这种深入骨髓的感情,岂是寻常治疗能够治愈?
她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也许,她一首以来的方向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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