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的镜片打量着她。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笑意。
“检讨？”
“你陆大处长，天不怕地不怕，也会做检讨？”
他摘下眼镜，端起手边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说吧，又跟谁闹别扭了？”
“是你们那个新来的局长？”
陆亦可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在高育良面前，她终于卸下了浑身的铠甲，露出了小女孩般的委屈。
“他欺负人。”
“他……他竟然让我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说我是工作太累，精神紧张，需要休息。”
她气得胸口起伏。
“这不明摆着说我有病，想把我从反贪局踢出去吗？”
“小姨夫，这口气我咽不下。”
高育良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当是什么事呢。”
“就这？”
陆亦可愣住了。
“这还不是大事？”
高育良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这个有点天真的外甥女，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
“亦可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人家让你去检查身体，是关心你，是爱护干部，说得有错吗？”
“你累得连轴转，全院上下谁不知道？让你休息一下，调整调整。”
“你就算闹到季昌明那里去，最后也得自己乖乖去医院。”
高育良一针见血。
“这手段，不错。”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欣赏。
“让你暂时离开岗位，又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
“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赵德汉，有点东西。”
陆亦可彻底懵了。
她跑来是搬救兵的，结果救兵竟然开始夸奖敌人了？
“小姨夫。”
她急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现在不是夸他的时候。”
“反贪局现在一堆案子，全指着我呢。”
“那个案子，陈海出事之前，都是我在跟。”
“我走了，谁能接得住？”
她试图强调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然而，高育良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陈海。”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陆亦可瞬间哑火了。
曾经的反贪局局长，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他也曾以为，汉东反贪局离开他，地球就不转了。
可结果呢？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省。
反贪局的工作，不还是照样在进行？
想到这里，陆亦可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刚才还熊熊燃烧的气焰，被这两个字瞬间浇灭。
高育良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亦可，你得明白，官场不是斗气场。”
“不是你嗓门大，你就有理。”
“赵德汉是京城空降下来的，是季昌明亲自点的将，他能是简单人物吗？”
“你跟他硬碰硬，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陆亦可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她知道，小姨夫说的是对的。
可她不甘心，凭什么？
她在反贪局干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熬了多少个通宵，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他赵德汉凭什么一句话，就能让她靠边站？
“小姨夫……”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开始打起了最后的感情牌。
“您就忍心看着我被人这么欺负吗？”
“您得帮帮我啊。”
高育良端着茶杯，手指轻轻着温润的杯壁，没有立刻回答。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话题却转了十万八千里。
“前两天，你妈又给我打电话了。”
陆亦可一愣。
“她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
高育良看了她一眼。
“你都多大了，个人问题还不解决。”
“她说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法院的青年才俊，让你去见见，你倒好，电话都不接。”
“你妈都快愁死了。”
陆亦可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怎么又绕到这件事上来了。
“小姨夫，我现在哪有心情想这个。”
“工作上的事都快烦死了。”
“你别听我妈瞎操心。”
高育良放下茶杯，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
“这不是瞎操心。”
“亦可，你是个女孩子，工作再重要，也不能耽误了终身大事。”
“你总不能在反贪局干一辈子吧？”
就在陆亦可准备开口反驳的时候，高育良书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
高育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微微一动。
他站起身，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是我。”
“嗯。”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陆亦可听不清楚。
她只能看到高育良的表情，从平静，到微微有些惊讶，再到若有所思。
“去港岛？”
“跟廉政公署学习？”
高育良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陆亦可一眼。
“嗯……这个想法不错。”
“对年轻干部的培养，我们是要大力支持的嘛。”
“好，我知道了。”
他很快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亦可的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姨夫，谁的电话？”
她试探着问。
高育良没有首接回答她，而是重新走回圈椅坐下。
他看着陆亦可，脸上竟然重新挂上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亦可啊。”
“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们这位赵局长了。”
“他不是想让你靠边站。”
陆亦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他是想干什么？”
高育良的笑容扩大了几分，甚至还带着赞许。
“他是想给你脸上贴金，给你铺路啊。”
“恭喜你，陆大处长。”
陆亦可被他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小姨夫，您到底在说什么？”
高育良笑出了声，接着说。
“刚才的电话，是季检打来的。”
“他说，你们局长赵德汉，刚刚在院党组会上，提了一个建议。”
高育良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推荐你作为汉东省的优秀青年干部代表，前往港岛，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交流。”
“学习单位，是港岛廉政公署。”
轰——
陆亦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听上去，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镀金机会。
可是……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间点？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划过她的脑海。
她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让她休息几天那么简单。
这是要首接把她发配边疆。
这一去就是一年。
等她一年后“学成归来”，反贪局早就物是人非了。
到时候，他赵德汉早己把整个反贪局打造成了他的铁桶江山。
她陆亦可，就算回来，也只是一个被架空了权力的空头处长。
一切都将跟她再无关系。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把你卖了，你还得对他感恩戴德，感谢他给了你“进步”的机会。
陆亦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看着眼前依旧云淡风轻的小姨夫，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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