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了沙瑞金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锐利，却带着赞许。
“陈老说，赵德汉同志，一个厅级干部，现在还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这在北京城，可能不算什么。”
沙瑞金顿了顿。
“但在某些同志看来，这可能就是个异类，甚至是个笑话。”
“我听说，赵德汉同志在燕城工作的时候，就是这样。”
“到了汉东，还是这样。”
“这说明什么？”
沙瑞金自问自答。
“说明我们有些同志，官儿做大了，架子也大了，离群众也远了。”
“自行车换成了奥迪，奥迪还不够，还要换成专机。”
“几十平米的办公室不够用，非要搞几百上千平米的豪华办公楼。”
“美其名曰，改善办公条件，提升政府形象。”
“败坏了党的形象！”
“这种攀比之风，必须给我刹住！”
沙瑞金的话掷地有声。
李达康的后背沁出了一层汗。
京州前两年刚规划了一座新的市民服务中心。
设计方案极尽奢华，是他力主推动的项目。
这……沙书记不会是在敲打我吧？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瞟坐在对面的高育良。
高育良倒是神色如常，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
“还有些干部。”
沙瑞金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个话头。
“名片上印着，分管科技，分管教育。”
“可你问他，咱们省有几个院士，他不知道。”
“你问他，咱们国家最新的科研成果是什么，他一问三不知。”
“可要是问他，哪个女干部漂亮，哪个酒店的酒好喝，他如数家珍。”
会议室里的气氛又是一变。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沙瑞金这是要具体到人了。
高育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沙书记，您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存在。”
“我听说京州市就有这么一位同志嘛。”
“听说喜欢晚上召集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干部，去豪华酒店……研究工作。”
高育良的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但这话里的刀子，却首首地插向了李达康。
京州市组织部的部长徐小小，就是李达康一手提拔起来的。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没想到高育良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首接把这件事捅出来。
沙瑞金看着高育良，又看了一眼李达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哦？”
“还有这种事？”
“育良同志，你具体说说。”
高育良清了清嗓子。
“我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只是听说这位同志，精力很旺盛。”
“白天忙工作，晚上还要找女干部喝酒谈心，经常到深夜。”
“美其名曰，增进感情，方便开展工作。”
“这种工作方式，我个人是不太认同的。”
沙瑞金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我也觉得不妥。”
“我们的干部，心思要放在工作上。”
“而不是放在酒桌上，更不应该放在女干部身上。”
“这样的干部，就算工作能力再强，思想上也是有问题的。”
“这次省里几个副部级岗位空缺，这样的同志，就不适合推荐嘛。”
一锤定音。
李达康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新书记上任以来，第一次在常委会上，如此明确地表达对他的不满。
李达康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今天的会议，绝不仅仅是讨论人事任命那么简单。
这是沙瑞金在立威。
就在李达康心烦意乱的时候，沙瑞金的目光又转向了别处。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也是陈老告诉我的。”
沙瑞金的目光落在了高育良的身上。
“听说，我们省公安厅的祁同伟厅长。”
“前两天，带着人扛着锄头，去陈老住的养老院。”
“把陈老亲手种的一片菜地，给刨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祁同伟是高育良的得意门生，这件事在座的常委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但谁也没想到，沙瑞金会把这件事，拿到常委会上来说。
高育良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知道，沙瑞金这是要敲打他了。
“沙书记，这件事，恐怕有些误会。”
高育良连忙开口解释。
“同伟同志去陈老那里，是一片好心。”
“他看陈老年纪大了，还亲自种地，实在辛苦。”
“就想帮陈老把地翻一翻，松松土，也算是尽一点孝心。”
“就是方法上，有点急于求成，没跟陈老沟通好。”
沙瑞金笑了。
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温度。
“扛着锄头去尽孝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育良同志，你觉得，陈老会在乎那几分菜地吗？”
“陈老在乎的，是我们的干部，还有没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
“一个公安厅长，本职工作是维护社会治安，打击犯罪。”
“他不去抓贼，不去破案，反而跑到养老院里去挖地作秀。”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投机钻营！是政治上的阿谀奉承！”
沙瑞金的语气越来越重。
高育良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沙瑞金对这件事的定性会如此严重。
“沙书记，同伟同志可能在做法上确实有不妥之处。”
“但要说他投机钻营，我觉得……有点过了。”
“同伟同志在公安战线上，也是立过功流过血的。”
“我们看一个干部，还是要看主流，看大节。”
“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全盘否定嘛。”
高育良试图为祁同伟辩解。
“再说了，跟那些动辄贪污几千万的腐败分子比起来，祁同伟算什么呢？”
“我们现在的主要矛盾，应该是那些巨贪。”
高育良的话，意有所指。
比如，丁义珍的出逃，背后牵扯出的山水集团。
而山水集团，又跟李达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育良这是在祸水东引，想把火烧到李达康那边去。
李达康岂能听不出来？
他刚刚被沙瑞金敲打，正憋着一肚子火。
现在高育良主动把话头递过来，他要是不接，就不是李达康了。
“我不同意育良书记的看法。”
李达康突然开口，声音洪亮。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挖地，看似是小事。”
“但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这件事反映出的，是祁同伟同志极其错误的政治心态！”
“他不是去为陈老服务，他是去为自己的官帽子服务！”
“这种为了个人升迁，不惜阿谀奉承的干部，我们能用吗？”
“用了他，我们怎么向全省人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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