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汉字。
此刻在陆景辰眼中却化作一道深不见底的血色漩涡，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吞噬。这个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片被泪水浸染的纸张和那个由至亲的绝望与鲜血刻画出的扭曲字迹。
苏清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的呼吸停滞了。那只握着日记本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本就不算厚的日记仿佛突然有了千钧之重，压得他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景辰？你怎么了？”她担忧地凑过去，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那页纸上。
然后她也看到了那个隐藏在褶皱里的血字。
苏清然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是猛地一窒。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几欲脱口而出的惊呼打破这片死寂。
爸？
谁的爸？
是沈曼青的父亲？
还是……
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可怕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你们……你们看到了什么？”云清婉看着两人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色，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陆景辰没有回答。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一晃向后踉跄了一步。如果不是苏清然眼疾手快地从身后扶住了他，他恐怕己经跌坐在地上。
苏清然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乱。她是陆景辰现在唯一的支撑。她扶着陆景辰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才将那本日记递到云清婉面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个血字。
云清婉定睛看去。当她看清那个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脸上的茫然与困惑甚至超过了震惊。
“爸？”她下意识地念出声，“这是什么意思？谁的父亲？”
她的问题也正是此刻萦绕在苏清然心头那个最根本也最致命的问题。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沉寂。三个人三道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血字之上。仿佛那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通往地狱深渊的入口。
许久。
陆景辰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嗓音干涩得像是被沙漠里的狂风吹了三天三夜。
“我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他一字一顿地艰难说道，“在她上大学时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把无情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沈曼青的父亲早己过世。那么这个由她在最绝望时刻用血刻下的“爸”字还能指向谁？答案不言而喻，却也残忍到让人无法呼吸。
陆天成。
他的父亲。
那个布局二十年刚刚才将复仇的“盾牌”和“利剑”交到他手上的亲生父亲。竟然才是二十年前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那个隐藏在楼梯拐角处的“黑色的影子”？
这个猜测是如此荒谬，如此颠覆，以至于陆景辰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完全无法将那个在遗嘱里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对云清月无尽爱意与愧疚的男人，和日记里那个亲手将挚爱推下深渊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这根本说不通！如果他才是真凶，他为什么要将这本足以指证自己的日记送过来？这不等于自掘坟墓吗？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矛盾与谜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陆景辰牢牢困在中央，让他挣扎不得也思考不能。
“不……不会的。”苏清然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黑眸，心中一阵刺痛。她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
“景辰，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这说不通的。逻辑上完全说不通。”
“如果你的父亲真的是凶手，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销毁这本日记。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派人把它送过来？”
“这根本就不合理！”
苏清然的话像一道理性的光，刺破了陆景辰那混沌的思绪。
是啊。
不合理。
处处都透着诡异的不合理。
难道……
难道这个“爸”字指的另有其人？或者说这本日记本身就是一个新的陷阱？一个由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精心设计，用来离间他们混淆视听的圈套？
陆景辰的眼神渐渐重新凝聚起来。那片混沌的风暴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与锐利。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越是在这样真假难辨的迷雾之中，他就越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你说得对。”他看着苏清然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不合理。”
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到那个紫檀木盒上。
“阿道夫说这盒子里是足以了结一切恩怨的剑。”
“剑是双刃的。”
“它既可以斩杀敌人，也可能会伤到自己。”
“我父亲把它交给我，或许就是想让我自己去分辨这剑刃究竟该挥向何方。”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清然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黑眸，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会被轻易打倒的。
云清婉看着眼前这两个在如此巨大冲击之下还能迅速冷静下来条分缕析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有欣慰，也有深深的自愧。她好像真的老了。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有些茫然地问道。
陆景辰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将木盒里剩下的那枚早己泛黄的旧军功章拿了出来。军功章入手微沉，上面刻着山川与长城的图案，正中央是一颗闪亮的五角星。这是一枚属于那个特殊年代的军功章，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与鲜血的付出。
“这枚军功章是谁的？”他沉声问道。他可以确定这不是陆震霆的。陆震霆虽然也曾参过军，但他有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纪念章，绝没有这种只有在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英雄才有资格佩戴的军功章。更不可能是陆天成的，他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云清婉凑过来仔细端详着那枚军功章。她看着看着眉头就紧紧蹙了起来。
“这枚军功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喃喃自语道，眼神里充满了努力回忆的神色。
“在哪里见过？”陆景辰和苏清然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想不起来了……”云清婉痛苦地摇了摇头，“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我只记得好像是在一个很重要的人身上见过。”
“那个人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线索似乎又在这里中断了。陆景辰却没有丝毫的气馁。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日记、军功章、血字、黑影……所有破碎的线索在他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一个初步的行动计划渐渐清晰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现在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他看向苏清然，“明天我们去一趟沈曼青被关押的地方。我要亲自见她。”
“日记是她写的。那个‘爸’字也是她刻的。”
“无论她现在是真疯还是假疯，我都必须从她口中问出点什么。”
苏清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第二，”他将手中军功章交给了苏清然，“我会让‘幽灵’动用‘暗夜’所有情报网络，去查这枚军功章的来源以及所有可能拥有过它的人。”
“小姨，”他转向云清婉，“也请您再仔细想一想，到底是在谁身上见过它。”
“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都可能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云清婉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至于第三件事……”
陆景辰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而痛苦的神色。
“我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或许知道二十年前所有真相的人。”
苏清然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他要去见谁了。
“云清月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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