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天地重归宁静。
林安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回了摇椅,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沁出了一丝生理性的泪水。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困意反而愈发浓厚。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午后暖阳的温度,听着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意识很快便沉入了一片香甜的混沌之中。
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小院里缓缓响起,与风声、鸟鸣交织成一曲最安逸的催眠曲。
他睡着了。
然而,林安睡着了,苏沐清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清醒着。
她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一双凤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摇椅上那个陷入沉睡的年轻身影,整个人的心神,都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顿悟状态之中。
她的脑海中,正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言,碎神甲。
一尘,镇化神。
那看似风轻云淡的举动背后,究竟蕴含着何等恐怖的、超越了世间一切法理的无上大道?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安的身上。
她看到,随着前辈的呼吸,他胸膛平稳地起伏着。那起伏的节奏,看似普通,却仿佛与整个天地的脉动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每一次吸气,山谷内的灵气便温顺地汇聚而来,环绕其身;每一次呼气,那些灵气又被轻轻地推开,散入草木山石之中,滋养着万物生灵。
他不是在呼吸,他是在与这方世界,进行着最本源的能量交换!
她看到,前辈身下的摇椅,正随着他的呼吸,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着。那“吱呀”作响的声音,在旁人听来或许是噪音,但在她此刻的耳中,却仿佛是大道之音的具象化。每一次摇晃,都暗合了某种空间法则的韵律,仿佛不是摇椅在动,而是整个世界,都在以前辈为中心,进行着微妙的、和谐的律动。
她看到,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上下翻飞,飘舞不定。
这本是世间最寻常的景象。
可苏沐清的瞳孔,却猛然一缩!
因为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看到,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尘埃,在靠近前辈周身三尺范围时,飞舞的速度便会不自觉地变缓,轨迹也变得无比柔和、有序。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场的约束,不敢有丝毫的逾越和放肆。
三尺之内,自成一界!
那里,是前辈的“道”所笼罩的绝对领域!
前辈……睡着了。
可他的“道”,却依旧清醒地运转着,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镇压着、梳理着周围的一切!
这一刻,苏沐清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了!
前辈赐予神朝使者那粒尘埃中的“静”,并非是单纯的静止,更不是死寂。
而是一种……秩序!
是一种于无尽的动态与混乱之中,建立起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属于“道”本身的秩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修士争斗,法宝轰鸣,神通对撞……这一切的喧嚣与纷乱,在前辈的“道”面前,都不过是飞舞的尘埃罢了。
他若想,只需一念,便可让这漫天尘埃,尽数……尘埃落定!
这,才是真正的“静”!
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剑道!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苏沐清的腰间响起!
她那柄随身佩剑“青霜”,未经召唤,便自动从剑鞘中飞射而出,悬停在了她的面前!
剑身之上,青色的光华流转不定,发出的嗡鸣声中,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臣服。
苏沐清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剑身。
她的心神,与青霜剑的剑灵,在这一刻彻底相通。
“青霜啊青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今日,方才让你见识到,何为真正的剑道。”她轻声呢喃,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她以往所修的剑道,是青云宗传承的“青云剑诀”,讲究的是一个“快”字,一剑既出,迅若奔雷,锋锐无匹,斩断一切。
她也曾以此为傲,认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可今日见过前辈的手段之后,她才明白,自己的剑道,是何等的浅薄,何等的可笑。
快,能快得过天地法则吗?
锋锐,能斩得断因果轮回吗?
真正的剑道,不在于“斩断”,而在于“镇压”!
一剑出,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让一切回归它本应有的秩序!
“我明白了……”
苏沐清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空灵之境。
她松开了抚摸剑身的手指,任由青霜剑悬浮在自己面前。
下一刻,她身上那股属于元婴修士的、圆融无暇的气息,开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那股气息,不再向外扩散,而是开始向内收敛。原本的灵动与飘逸,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沉凝所取代。
如果说之前的苏沐清,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寒光西射。
那么此刻的她,便像是一座亘古长存的巍峨神山,沉默、厚重、不动如山,却又蕴含着足以镇压天地万物的磅礴伟力!
她身前的青霜剑,也随之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剑身上的青色光华尽数敛去,露出了古朴的剑身。那原本锋锐无匹的剑刃,此刻看起来竟有了一丝“钝”感,不再咄咄逼人。可整把剑给人的感觉,却比之前危险了千万倍!
那是一种极致的内敛之后,所孕育出的、足以让万物寂灭的恐怖力量!
“嗡嗡嗡——”
青霜剑的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承受着某种蜕变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又仿佛在为即将掌握的全新力量而欢呼雀跃。
突然,它动了!
没有化作流光,也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
它只是轻轻地、缓缓地,朝着旁边的一株翠竹,平平地刺了过去。
那速度,慢得就像一个刚学剑的孩童,毫无章法,毫无力道。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竹叶的那一刹那——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停了。
原本还在沙沙作响的竹林,瞬间静止,所有的竹叶都保持着被风吹拂的姿态,凝固在了半空中。
阳光下飞舞的尘埃,停了。
它们如同被琥珀封印的标本,一颗颗清晰可见,静止在光柱之中。
远处,一只正要振翅飞离枝头的山雀,也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以青霜剑的剑尖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一切动态的、鲜活的事物,都被一股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力量,强行拖入了一种绝对的“静止”状态!
这不是时间静止,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法则镇压!
是“道”的秩序,降临在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苏沐清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更深层次的敬畏。
她知道,这便是自己从前辈那里,窥得的一丝“静”之真意。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那柄刺出的青霜剑,在镇压了周围的空间之后,剑尖之上,竟开始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吸力!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周围的灵气,而是穿透了大地,穿透了山石,径首探向了青云宗七十二峰最核心的地脉深处!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青云宗主峰“天柱峰”的地底深处传来!
整座山峰,都为之剧烈地一颤!
主峰大殿内,正在处理宗门事务的玄阳真人和几位长老,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了一跳,纷纷冲出殿外,惊疑不定地看向西周。
“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吗?”
“不对!这股气息……是剑气!好纯粹、好古老的剑气!”
就在他们惊骇的目光中,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土黄色剑气,竟从天柱峰的山体之中被硬生生地抽离了出来,如同一条土龙,破开层层阻碍,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地涌去!
而那个方向,赫然便是……藏书阁所在的禁地!
“是……是地脉祖气!是开山祖师当年封印在地脉中的那一缕无上剑祖之气!”一位太上长老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它……它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了?!”
那道地脉祖气,穿越了空间,瞬间便来到了藏书阁的小院上空,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柄悬停在半空中的青霜剑,灌注而去!
得到这股本源剑气的滋养,青霜剑发出了更加高亢的剑鸣,气息节节攀升,竟隐隐有了一丝要突破道器品阶,蜕变为灵宝的趋势!
苏沐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次顿悟,竟会引动宗门的祖师剑气!
然而,就在那剑鸣声达到顶点的刹那,一个睡意朦胧、充满了不耐烦的声音,从摇椅上传来。
“嗡嗡嗡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安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只是对着那柄正在发生惊天蜕变的青霜剑,随意地挥了挥手。
“安静点。”
话音落下。
那柄正疯狂吸收着地脉祖气、剑威赫赫的青霜剑,其高亢的剑鸣声,戛然而止。
就好像一个正在引吭高歌的歌唱家,被人掐住了脖子。
剑身上那股即将蜕变为灵宝的磅礴气息,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那道刚刚涌入剑身的地脉祖气,甚至还来不及被完全炼化,便被吓得从剑身中倒窜了出来,化作一道黄光,“嗖”的一声,以比来时快了十倍的速度,逃回了天柱峰的地底,再也不敢露头。
青霜剑在空中委屈地抖了抖,然后光华尽敛,乖乖地、悄无声息地飞回了苏沐清的剑鞘之中。
整个小院,再次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摇椅上,林安那均匀的、平稳的呼吸声。
苏沐清:“……”
她低头看了看腰间那安静如鸡的佩剑,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翻了个身、似乎睡得更沉了的前辈,绝美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苦笑。
她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在前辈的“静”之大道面前,自己这点微末的道行,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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