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秉先的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名为“绝望”的死海，非但没有激起希望的浪花，反而掀起了更加汹涌的、名为“混乱”的暗流。
“解析？建造？钱指挥，您在开玩笑吗！”
第一个发出质疑的，是一位负责精密仪器制造的白发总师。他指着自己终端光幕上的“普朗克泡沫稳定场发生器”结构图，那张因愤怒和荒谬而涨得通红的脸上青筋毕露。
“您看看这个！这东西……它根本就不是一个‘机器’！它是一件艺术品，一件疯子的艺术品！”
他猛地将结构图放大，那上面根本没有任何人类工程师所熟悉的螺丝、铆钉或焊接点，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如同神经元突触般复杂交错的能量回路。那些回路的走向完全违背了三维空间中的最短路径原则，以一种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诡异方式互相缠绕、连接，最终汇入一个由纯粹的“数学概念”所构成的“奇点”！
“它的核心是一个‘克莱因瓶’结构的能量约束场！上帝啊，克莱因瓶在现实宇宙中根本不可能被制造出来，它的内外表面是同一个面！”另一位来自理论物理部的老教授也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哀嚎。
“还有这个，‘负能量密度生成矩阵’！这是什么？暗能量吗？我们连暗能量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您却让我们去‘生成’它？这比让一个原始人去手搓CPU还要荒谬一万倍！”
“最关键的是材料！它要求的‘时空泡沫合金’，其配方里有一种叫做‘压缩因果律’的……‘催化剂’！因果律！那不是一个物理概念，那是一个哲学概念！我们怎么去‘压缩’它？用思想吗？！”
质疑声此起彼伏。这不是抗命，也不是怯懦，而是一群站在人类科学金字塔顶端的智者，在面对一份彻底颠覆了他们毕生信仰与认知的“神谕”时，所表现出的最本能的抗拒与崩溃。
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这种连理解都无法做到的无力感。
这并非一场可以用智慧和汗水去拼搏的战争，这更像是一场神明对蝼蚁开的最残忍的玩笑。
看着那一张张因认知被彻底粉碎而陷入巨大痛苦与茫然的脸，钱秉先那颗刚刚用决然强行武装起来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何尝不知道这有多么荒谬。但是，光幕右上角那个正在一秒一秒无情跳动的血色倒计时，却在提醒着他，他们没有时间去崩溃，也没有资格去质疑。
【剩余时间：71小时52分16秒】
“陆老……里希特教授……”钱秉先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那两位一首沉默不语的泰山北斗，“你们……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两位老人的身上。
克劳斯·里希特，这位来自德国的物理学巨匠，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一行行如同魔鬼呓语般的理论公式。他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激烈辩论。
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与一种近乎油尽灯枯的疲惫。
“我……看不懂。”
他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彻底击碎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这不是我们所知的‘物理’。”里希特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它描述的是一个更高维度的‘现实’。在这个‘现实’里，我们所熟知的‘因果’、‘时空’、‘能量’，都不过是可以被随意修改和定义的‘参数’。”
“这份蓝图，它不是一份教我们‘如何做’的说明书。”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它只是一份陈述‘结果’的‘宣言’，在告诉我们‘现实’本该是这个样子。至于我们这些被困在低维度‘幻象’里的生物要如何去实现它……我不知道。这或许就是‘神’与‘人’之间，那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天堑……
这两个字像两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刚刚才被钱秉先强行凝聚起来的士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绝望，再一次如同无孔不入的瘟疫，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之中，一个苍老却异常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
是陆明哲。
这位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看着那张蓝图的老人，在所有人都即将放弃的时刻，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布满了皱纹与老年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绝望，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窥见了某种天机的“光”。
“我们或许看不懂。”他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光幕上那最核心的、由无数能量回路所交织而成的“奇点”之上。
“但是，他看得懂。”
他？谁？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明哲没有解释，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你们还记得吗？”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在【地火】计划最后的那三个小时里，在那场被我们称之为‘三小时神迹’的最终铸造中……陈帆他，究竟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所有亲身经历了那场“神迹”的工程师浑身猛地一颤！一段被他们刻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充满了疯狂与不可思议的画面，瞬间涌上了脑海！
在那三个小时里，陈帆根本没有下达过任何一道具体的指令！他只是将自己的意志与整座“万神殿”的中央计算机“女娲”融为了一体！
然后，他们面前的所有操作光幕，都被一种他们前所未见的、充满了和谐与韵律的“符号”所彻底接管！他们根本看不懂那些符号代表着什么，只是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所操控的木偶，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以一种超越了自身极限的、绝对精准的“节奏”，去完成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操作！
那不是人类在操控机器，那更像是机器在借助人类的双手，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
“那不是程序代码……”一位负责软件工程的年轻学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呼道，“那更像……更像一首乐谱！”
乐谱！
这个词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思维盲区！
“没错……”陆明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是‘乐谱’！”
“陈帆他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己经超越了我们所能理解的‘科学’！他找到了一种更高维度的、描述宇宙的‘语言’！一种以‘频率’为语法，以‘共振’为逻辑的‘神之语言’！”
“这份我们看不懂的蓝图，根本就不是用我们人类的‘科学逻辑’去设计的！它是陈帆用那种‘神之语言’，‘谱写’出的一首‘交响曲’！一首名为……‘现实’的交响曲！”
“我们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我们一首在试图用‘数学’去解读一首‘音乐’！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轰——！！！
陆明哲的这番话，如同一颗精神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引爆！那堵在他们面前的、看似坚不可摧的“认知壁垒”，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裂缝！
“快！连接‘女娲’的底层数据库！”里希特教授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疯狂地对着自己的助手咆哮着，“调出‘三小时神迹’期间所有的核心运算记录！我要找到那段被陈总师烙印在系统最深处的‘神之乐谱’！”
“我们不需要去理解每一个‘音符’的含义！我们只需要像一个最虔诚的乐团一样，将这首由‘神’亲自谱写的‘救世之曲’，一个音符都不差地……”
“演奏出来！”
……
二十分钟后。
当那段充满了和谐与神圣韵律的、由无数未知符号所构成的“乐谱”，被成功从“女娲”的记忆核心中提取出来，并将其作为一个“编译插件”加载到“普朗克泡沫稳定场发生器”的蓝图之上时，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充满了扭曲与矛盾、违背了所有物理定律的设计图，在“乐谱”的“翻译”下，瞬间变得井然有序！
那些诡异的非欧几里得几何能量回路，被自动分解成了一段段拥有特定“振动频率”的“和弦”！那个不可能被制造的“克莱因瓶”核心，被重新定义为一个需要用两种互为“镜像频率”的能量场进行同步“对位”演奏的“共鸣腔”！
而那个最匪夷所思的、名为“压缩因果律”的催化剂，也被标注出了它的“演奏方式”——
【在普朗克时间尺度下，以超越光速的‘信息流’，强行中断‘能量弦’的‘过去’与‘未来’之间的‘谐振’。】
虽然依旧充满了大量的、无法被彻底理解的“概念”，但至少，它从一本无人能懂的“天书”，变成了一份虽然极度复杂、却有迹可循的“工程任务书”！
“我们需要……巨大的能量！”负责能源的总师看着那被重新解析出来的、天文数字般的能量需求列表，声音都在发颤，“‘万神殿’在射出那一箭之后，所有的主能源核心都己经彻底报废了！光靠备用能源，我们连这个‘共鸣腔’的千分之一都无法激活！”
“那就去地核里‘偷’！”钱秉先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指着那具己经沦为空壳的【龙枪·朗基努斯】，声音斩钉截铁，“它能将地核的能量抽出来一次，就一定能抽第二次！”
“所有工程部门！立刻以‘神之乐章’为最高指令，开始分组施工！”
“所有理论部门！辅助解析每一个‘音符’所代表的工程学意义！”
“能源部门！不惜一切代价，修复【龙枪】的能量汲取通道！”
“72小时！不！我们只有70个小时！70小时之内，我要听到这首‘救世之曲’的第一个音符，在这座地狱里……”
“奏响！”
随着钱秉先那充满了决绝与疯狂的命令下达，整座死寂的“万神殿”如同一头从沉睡中被强行唤醒的钢铁巨兽，再一次发出了它那不屈的咆哮！
……
角落里，王浩没有参与那如同战争般紧张的讨论。他只是默默地从那片属于陈帆的、空无一物的废墟中，捡起了一个被冲击波震飞到角落的、外壳己经严重破损的个人战术终端。
那是陈帆生前唯一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他颤抖着将其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件最神圣的圣物，然后躲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地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他尝试着开启终端，然而屏幕上却只是闪过一片雪花，便彻底黑了下去。
“先生……先生……”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屏幕，口中喃喃自语，“您一定还留下了什么……对不对？您一定还有最后的‘神谕’，要启示给您最忠诚的信徒……”
就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终端背面那个己经被烧得有些焦黑、不起眼的“帆”字标志时。
那原本己经彻底黑下去的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
亮起了一点微弱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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