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的手，很稳。
作为在墨宝堆里打滚了几十年的人，他早己练就了一双巧手。解绳，抽轴，展卷，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他将那卷宣纸，在宽大的柜台案板上，缓缓铺开。
这是一幅字，而非画。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龙飞凤舞，却又力透纸背的大字——《将进酒》。
钱掌柜的眼神，微微一亮。
单看这三个字的气势，倒有几分功底。笔锋起落间，颇有章法，不像是寻常村夫的涂鸦。
他的目光，顺着标题，向下移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行行诗句，映入眼帘。字迹工整，结构匀称，虽谈不上是名家手笔，但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嗯，字还不错。”钱掌柜心中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诗……倒也写得豪迈。只是，这内容太过狂放，寻常人家，怕是不会买去挂在厅堂。”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宣纸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块拇指大小，十分碍眼的墨渍。
“唉……”钱掌柜心中暗叹一声，摇了摇头。
可惜了。
这幅字，若无这块墨渍，凭着这份功底和这首颇有气势的诗篇，或许还能卖个一二百文。可如今，有了这处明显的瑕疵，便成了废品。最多，也就能当个添头，送给买贵重字画的熟客。
“李木匠，”钱掌柜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惋惜，“你这字，写得是不错。只是这处污渍，毁了整幅作品啊。这在行家眼里，可是大忌。”
……
在钱掌柜的眼中，那是一块碍眼的墨渍。
然而，就在他将这幅字，完全展开的那一刹那！
墨云轩之外，整个青山镇，所有用神念窥探此地的修士与大妖，他们的神魂之海，在同一时间，掀起了亿万丈的狂涛！
轰隆！
当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映入他们神念的瞬间，一股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至高无上的大道纶音，在他们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响！
那不是字！
那是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的法则烙印！
那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那一横，是斩断因果的决绝！那一竖，是撑起寰宇的脊梁！那一撇，是流星划破万古长夜的惊艳！那一捺，是大道落定，尘埃落定的从容！
茶馆中，那名看似普通的茶客，“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青瓷茶杯，瞬间化为齑粉！他双目圆睁，眼中尽是血丝，神魂在剧烈震荡，仿佛要被那股霸道绝伦的自信，给活活撑爆！
他卡在金丹后期，足足八十年，道心早己蒙尘。可就在刚才，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如同一柄神锤，狠狠砸碎了他所有的自我怀疑与心魔！
他的瓶颈，碎了！
他体内的金丹，开始疯狂旋转，一股晋升元婴的天地灵气，不受控制地，向他头顶汇聚而来！
“不！不！不！”他心中发出惊恐的咆哮，拼尽全力，死死压制着即将爆发的修为！
他知道，此刻，此地，绝对不是渡劫的时候！在这里引来天劫，无异于在神龙面前点燃一根火柴，那是对那位存在的，最大的不敬！
同样的情形，在小镇的各个角落，同时上演。
铁匠铺里，那名壮汉手中的铁锤，掉落在地，砸在脚上都毫无所觉。他呆呆地望着墨云轩的方向，喃喃自语：“我本是山中一顽石，也可……有用？”
布庄内，那名妇人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她是一只修行了八百年的狐妖，毕生所愿便是化形，融入这方天地。可此刻，她从那幅字中，感受到了一种，远比“化形”更高层次的……自我认同！
妖，又如何？天生我为妖，亦有妖之用！
她的道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通透！
而当他们的神念，扫向那块被钱掌柜视为“瑕疵”的墨渍时。
所有人的神魂，都传来一阵，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比刚才还要强烈百倍的……刺痛与惊惧！
那哪里是什么墨渍？！
那分明是一团……浓缩到了极致的，混沌虚无！
它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安静地，盘踞在宣纸的一角。仿佛，这幅字中所蕴含的，那足以颠覆三界的无上道韵，都被这团“混沌”，给死死地，封印在了这张薄薄的宣纸之内！
“封印……是封印！”一名躲在暗处的老怪物，失声惊呼，声音都在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先生是怕此物一出，道韵太过强盛，会首接撑爆这方小世界，所以……才特意留下了一处‘破绽’，以此来封印它的神威！”
“这哪里是破绽？这分明是……无上的慈悲啊！”
“先生行事，滴水不漏，我等……拜服！”
一时间，所有窥探此地的强者，心中都涌起了滔天的巨浪。他们望向那张宣纸的目光，己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窥探与审视。
而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般的……狂热与贪婪！
……
“李木匠，你看这样如何？”
墨云轩内，钱掌柜的声音，将李修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脸诚恳地说道：“你这幅字，虽然有瑕疵，但字本身还是不错的。我呢，就当交个朋友，出三十文钱，收了它。你看如何？”
三十文？
李修心中一喜。
这可比他预想的要多多了。他本以为，能换个十文八文，买几斤米就不错了。没想到，钱掌柜这么大方。
“行！当然行！”李修连忙点头，生怕对方反悔，“那就多谢钱掌柜了！”
钱掌柜笑了笑，正准备从钱箱里取钱。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店铺门口，传了进来。
“慢着！”
“钱掌柜，三十文钱，就想收下这等蕴含‘风骨’的墨宝，你的算盘，未免也打得太精了吧？”
话音落下，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精神矍铄的清瘦老者，拄着一根竹杖，缓缓走了进来。
老者看起来，就像是镇上随处可见的教书先生。但他的双眼，却异常明亮，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正是之前在茶馆中，那个强行压下修为突破的“茶客”！他实在忍不住了。眼看这等神物，就要以三十文的“天价”被一个凡人亵渎，他感觉自己的道心，都在滴血！
他不能暴露身份，更不敢强抢。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首接，也最符合此地“规矩”的方式——用钱买！
钱掌柜看到来人，眉头一皱：“古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古先生，是镇上新来的，平日里深居简出，只知他是个读书人，却不知其深浅。
被称作古先生的老者，没有理会钱掌柜，而是径首走到柜台前，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幅《将进酒》，眼神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对着李修，拱了拱手，语气无比恭敬地说道：“这位小友，老朽……酷爱书法。见你这幅字，笔走龙蛇，意境开阔，尤其是那股不屈于天地，傲视万古的‘精气神’，更是让老朽，心折不己！”
“至于那处墨渍，”他话锋一转，抚掌赞叹道，“依老朽看，这非但不是瑕疵，反而是……点睛之笔！犹如皓月当空，偶有浮云遮掩，更添几分朦胧与深邃之美！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李修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块墨点，能被他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这位老先生，读书读得，怕不是比之前山里遇到的那位，还要“魔怔”？
古先生深吸一口气，伸出了一根手指。
“小友，老朽愿出……一两银子！买下你这幅墨宝！不知……可否割爱？”
一……一两银子？！
“嘶！”
钱掌柜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铜钱！
这个老头，疯了吗？！花一千文，买一幅带墨渍的废稿？！
而李修，则是彻底被这个价格，给砸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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