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巨大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无一郎所有的感官。
外界的呼喊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耳边只剩下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只飞虫在颅内振翅,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时透无一郎!”
似乎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他的名字。声音焦急,但他不想理会,也无力回应。疲惫感深入骨髓,他现在只想就此沉沦,追随那道唯一的光而去。
“时透无一郎!你给我醒醒!”
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少年人的尖锐和急切。小孩子的声音?是谁……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马上就要解脱了,这些纷扰再也与他无关。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思维停滞,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坚定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茫然地握紧了手中的日轮刀,冰冷的刀尖抵上腹部衣料,只需要一点点力气,就能结束这无法承受的痛苦。
“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扇在他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刺穿了他麻木的神经和耳边的嗡鸣,将混沌的意识强行撕裂开一个口子。
他猛地一颤,动作僵住,茫然地抬起头。
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既陌生又熟悉到灵魂深处的脸——那张脸,分明就是他自己年幼时的模样!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他曾经的迷茫或后来的冷漠,而是盛满了焦急、心痛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复杂情感。
在这一刹那,仿佛有什么坚固的壁垒在脑海中轰然破碎。所有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尘封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
温暖的家的气息,父母模糊却慈爱的面容,庭院里追逐打闹的午后阳光……还有,眼前这个总是板着脸、说话刻薄,却会在危险时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双生哥哥——时透有一郎!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他想起自己并非天生孤独,他曾经拥有过最宝贵的亲情,他最初拿起刀,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继承哥哥守护他人的意志!
“哥……哥……”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疼痛,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灵魂深处挤出了这两个跨越了生死的字眼。
积蓄己久的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眼前哥哥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身影。
巨大的委屈、失去至亲的痛苦、肩负重任的压抑、以及此刻面临再次失去挚爱的绝望……所有被他用冷漠外壳强行封存的情感,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个在鬼杀队中顶天立地、不苟言笑的霞柱消失了,此刻跪在地上的,只是一个失去了太多、承受了太多,终于崩溃痛哭的少年。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什么都没守护好……家没了……你也没了……现在……现在连小雪也……”
他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个迷路后终于见到亲人,可以放肆哭泣的孩子。
时透有一郎的灵魂凝视着痛哭失声的弟弟,鼻尖猛地一酸,虚幻的身影也微微波动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他这个善良又天赋异禀的弟弟独自一人背负了多少。
他看着无一郎从那个爱哭爱笑的天真孩童,变得沉默寡言,再到后来以霞柱的身份战斗、成长,每一次受伤,每一次强撑坚强,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无数个夜晚,他都在自责,是不是自己当初太过自私,留下了天性敏感柔软的弟弟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让他承受了这么多本不该由他一人承担的苦难。
但是,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止步于此,死在这个虚假的幻境里!
“无一郎。”有一郎开口,声音不再是记忆中的尖锐与冷漠,而是充满了兄长特有的、带着心疼的温柔,“快醒过来吧。”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抵无一郎的心灵深处。
“再不快点醒来,你在现实世界里珍视的那个小姑娘……就真的要被那些家伙夺走了。”
时透有一郎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无一郎被泪水模糊的意识中炸响。他茫然地抬起头,泪痕尚未干涸,眼神空洞,仿佛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笨蛋。”有一郎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却无比温柔的弧度。下一刻,他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弟弟的手腕。
这一次,触感不再是虚幻的——那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与力量,穿透了幻境的壁垒,真实地传递到无一郎的感官中。
“让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最后再帮你一次吧。”
话音未落,整个幻象世界开始剧烈扭曲、崩解!空间与时间仿佛凝固后又被打碎,周遭血腥的院落、冰冷的“尸体”、绝望的氛围,全都如同破碎的镜片般旋转、飞散,陷入一片混沌的虚无。
在这片天旋地转的混乱中,唯有哥哥那只手的存在无比清晰,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牢牢牵引着无一郎迷失的意识,指引着他冲破层层迷障。
唰——!
意识如同被强行拉回躯壳,无一郎猛地从榻榻米上坐起,后背己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劫后余生的剧烈心悸让他几乎眩晕。
紧接着,他的目光凝固了——眼前,正是他自己紧握的日轮刀,刀尖险些就要触及自己的腹部!
一阵彻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如果……如果在那个噩梦中,他再晚上一瞬醒来,如果哥哥没有出现……现实的刀刃此刻恐怕己经……
这个幻境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他最深的恐惧与软肋上,一步步将他诱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但现在……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不再是血腥的死寂,而是刀匠村静谧的夜晚。月光如水银般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在身旁少女安详的睡颜上。晴雪呼吸平稳,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真实而温暖。一切仿佛未曾改变,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绝望,竟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时,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里,攀附着一片粘稠、蠕动的血肉组织,无数只令人作呕的眼球在其中转动,死死地盯着他。正中央最大的那只眼球里,“上弦之柒”的字样正随着脉搏般的节奏一张一翕,散发着不祥的红光,仿佛在嘲弄他的侥幸,并试图再次将他拖入深渊。
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后怕,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了无一郎的全身。
“就是你这家伙……是吧。”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但胸腔内早己被滔天的怒火填满。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失去了所有。
他冷冷地凝视着那只最大的眼球,仿佛要将这恶鬼的形态刻入灵魂深处。下一刻,一股炽热的力量自他心脏迸发,迅速流遍西肢百骸!他的脸颊、颈侧,浮现出绚烂而复杂的云霞状纹路,如同朝霞燃遍天际。
“去死吧。”
三个字,轻若耳语,却带着比万年寒冰更刺骨的决绝。日轮刀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嗡鸣,霞光开始如水般在刀身上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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