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天,亮得格外压抑。
晨光透过窗纸,在屋里投下灰白色的光斑,却带不来丝毫暖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林晚一夜未眠。昨夜那些有节奏的敲击声,像魔咒一样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隐藏在村中各处的眼睛,冰冷而警惕,将他们这个小小的茅屋,围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牢。
她不敢大声说话,不敢随意走动,甚至连做早饭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会惊扰到外面那些看不见的幽灵。
江观渔依旧躺在床上,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也显得愈发微弱。他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沉睡,但林晚知道,他醒着。他像一头蛰伏的豹子,正在用最安静的方式,观察着猎人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反击的时刻。
饭桌上,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咀嚼粗粮饼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我们……还剩多少银子?”江观渔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风吹散。
林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家底。她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回道:“卖羊肚菌的钱,加上原来剩下的一点,刨去买药和日用的开销,还剩……不到三两了。”
三两银子。对于普通农户来说,或许能支撑一两个月。但对于身处绝境、不知未来在哪里的他们而言,这点钱,少得可怜。
“省着点用,最多一个月。”林晚补充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焦虑。
江观渔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林晚连忙放下碗筷,上前替他抚背顺气。
“咳……咳咳……”江观渔一边咳,一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在林晚耳边飞快地说道,“演戏,演得像一点。让他们觉得,我们快撑不下去了。”
林晚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立刻换上了一副焦急万分的表情,眼眶也跟着红了。“你怎么样?是不是又严重了?我再去给你熬药!”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墙外可能存在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江观渔靠在床头,虚弱地摆了摆手。“没用的……这病,是心病。药石无医。”
他喘息着,脸上满是“绝望”,“我们被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银钱……也快用光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要先饿死了。”
他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晚的眼泪,这一次是真的流了下来。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情流露的恐惧。她抓着江观渔的手,声音哽咽:“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大不了……大不了我们把东西交出去!”
“交出去?”江观渔惨然一笑,声音里充满了“自嘲”与“悔恨”,“晚了。从我们把它拿到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退路了。你以为,他们拿到东西后,会放过我们这两个知道了天大秘密的活口吗?”
林晚闻言,身体一软,跌坐在床边,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这一场戏,两人演得情真意切。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在听,也不知道对方能听到多少。但他们必须这么做。他们要主动向外释放一个信号:我们己经山穷水尽,精神和物质都濒临崩溃。
一个濒临崩溃的猎物,才会让猎人放下戒心。
一上午的时间,茅屋里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绝望的氛围中。江观渔时而咳嗽,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林晚则像失了魂一样,在屋里屋外茫然地走动,好几次都“不小心”将手里的东西打翻在地。
他们将一对走投无路的夫妻,演绎得淋漓尽致。
临近中午,江观渔把林晚叫到床边。
“去刘婶家一趟。”他用气声说道,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锐利。
“去她家做什么?”林晚不解。
“借东西。”江观渔的语速极快,“借一把我们家没有的、上山用的柴刀。然后,‘不经意’地告诉她,家里的钱快用光了,我的病也不见好,你打算再去山里碰碰运气,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上次那种‘金贵的菌子’。”
林晚的眼睛猛地一亮。
她明白了。
刘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嗓门和热心肠。她同情他们的遭遇,又喜欢和人闲聊。把消息透露给她,就等于告诉了半个村子的人。而那些监视他们的探子,绝对不会放过这么重要的情报。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利用敌人自己的情报网,来传递他们想要传递的信息的阳谋。
“他们会信吗?”林晚还是有些担心。
“会信的。”江观渔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因为这符合我们现在的处境。一个走投无路的农妇,为了给丈夫治病,为了生计,冒险进山寻找唯一的希望,这再合乎情理不过了。他们会认为,我们这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这步棋,叫‘釜底抽薪’。”江观渔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用监视这张网,困住了我们的手脚,想让我们坐以待毙。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把我们的‘底牌’亮给他们看,让他们以为己经洞悉了我们所有的计划。这样,才能为我们真正想做的事,创造出一线生机。”
林晚重重地点了点头。恐惧和迷茫,从她的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将江观渔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她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憔悴和无助,然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院门外,阳光正好。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追逐打闹,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
但林晚知道,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有无数双眼睛,正跟随着她的脚步。
她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向刘婶家。
“刘婶,在家吗?”她在门口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哎,在呢!晚丫头啊,快进来!”刘婶热情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林晚走进院子,刘婶正坐在屋檐下纳鞋底。看到林晚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刘婶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看你这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是不是观渔那孩子的病,又重了?”
林晚的眼圈一红,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递了过去。“婶子,家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了。这是我……想跟您换点东西。”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刘婶嗔怪地将鸡蛋推了回去,“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跟我还客气什么!”
林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袖子擦了擦,哽咽着说:“我想……想跟您借一把……借一把好用点的柴刀。”
“柴刀?”刘婶愣了一下,“你要柴刀做什么?那些粗活,让你家观渔……”她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口,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妥。
“他……”林晚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他现在这个样子,连床都下不了。家里的柴火快没了,米缸也快见底了。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绝望,己经深深地感染了刘婶。
刘婶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苦了你了,孩子。别急,柴刀有,我让你叔给你找把最锋利的。可是,你一个女人家,上山砍柴也太危险了。”
“我不去砍柴。”林晚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凑到刘婶耳边,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说道,“婶子,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看到她这副神秘的样子,刘婶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也压低了声音:“你说,婶子嘴严,保证不乱说。”
“我……我想再去黑风山山脚下转转。”林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您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卖的那个羊肚菌,福来楼的掌柜给了我们好几两银子呢。我想……我想再去碰碰运气。观渔的病不能再拖了,只要能再找到一点,他的药钱就有着落了。”
“去黑风山?”刘婶大吃一惊,声音都高了几分,“那地方可去不得!最近镇上的人,天天往那山里钻,听说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戒备森严得很!你一个女人家,万一碰上他们,那还了得!”
“我知道危险。”林晚的眼中闪着泪光,却透着一股倔强,“可现在,除了这个法子,我实在是……实在是没别的路可走了。我就在山脚的外围转转,不往深处去。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个为了救丈夫而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可怜女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刘婶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个己经下了决心的“傻丫头”。
“你这孩子……真是……”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站起身,“你等着,我让你叔把刀给你磨快点。要去,也得有个防身的家伙。记住了,千万别往深山里走,一有不对劲,立马就跑回来,知道吗?”
“嗯!谢谢婶子!”林晚感激地连连点头。
很快,刘婶的丈夫,一个憨厚的庄稼汉,就将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交到了林晚手里。
林晚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她提着柴刀,低着头,快步走回了家。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身后刘婶那担忧的目光,以及,从村中其他角落投来的、那些更加隐晦的视线。
鱼饵,己经撒下去了。
接下来,就看鱼儿,是否会咬钩了。
她回到家中,关上院门,将柴刀放在桌上。江观渔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林晚的心,依旧在狂跳。她走到江观渔身边,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我照你说的,都说了。”
“很好。”江观渔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等待。”
他们没有再进行任何交流。林晚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她找出一个背篓,装了一些干粮和水,又将那把柴刀别在腰间,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而江观渔,则重新躺下,恢复了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屋外,一片死寂。
就在林晚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时候,那熟悉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再次响起了。
“叩,叩叩,叩。”
是那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他从村东头走来,路过他们家门口时,用拨浪鼓,摇出了一长两短的声响。
紧接着,村西头那个正在补渔网的老汉,也用手里的梭子,在船沿上敲出了同样的回应。
信号,在无声地传递着。
江观渔的眼睛,透过窗缝,死死地盯着外面。
他看到,之前那些在村里西处游荡的“闲人”,开始不着痕迹地,朝着黑风山的方向移动。原本松散的包围圈,似乎出现了一丝变化。
他们的注意力,被成功地吸引到了另一处。
江观渔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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