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观那双深陷的眼眶里，幽绿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着，像两簇在狂风中即将熄灭的鬼火。他死死地盯着江观渔，那张骷髅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贪婪、猜忌与挣扎的复杂神情。
江观渔的条件，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坚硬的伪装，首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长生。
这两个字，对于己经站在武道之巅，生命却在不可逆转地走向衰败的他来说，是无法抗拒的魔咒。
他可以不在乎权势，不在乎朝堂更迭，甚至不在乎镇抚司的任务。但他不能不在乎这个千载难逢的、可以让他摆脱生死轮回的机会。
杀了江观渔，他有九成的把握，会连同这个秘密一起埋葬。
而留下他，则意味着要与一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狐狸，和一只看似无害却心思诡谲的蝼蚁共舞。
许久。
久到林晚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因为紧张而停止跳动。
京观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我答应你。”
这个“好”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却也像一道赦令，让江观渔和林晚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
然而，下一刻，京观的身影，却在原地骤然消失。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扑面而来！
林晚只觉得眼前一花，怀中的江观渔，己经被一只干枯的鬼爪，扼住了咽喉，凭空提了起来。
“观渔！”林晚失声惊叫。
“但是……”京观那张可怖的脸，凑到了江观渔的面前，几乎与他鼻尖相触，他森然说道，“在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你最好保证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否则，我会让你尝遍世间所有的痛苦，让你在无尽的绝望中，被一寸寸地吸干生命。”
一股微弱但精纯的吸力，从他的掌心传来，江观渔瞬间感到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开始加速流逝。他的脸色，变得比金纸还要惨白。
这是警告，也是震慑。
“放开他！”林晚疯了一样地想要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死死地挡在原地。
一旁的苏白，也是眉头紧锁，握着折扇的手，青筋毕露。
“咳咳……”江观渔艰难地发出声音，他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京观，“杀了我，你就永远也别想知道，那段咒文的最后一个音节，是什么。”
他还在赌。
赌京观对“长生”的渴望，己经压倒了一切。
京观眼中的绿光，与江观渔那清澈的目光，在空中对峙了足足三息。
最终，他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将江观渔扔垃圾一般，丢回了林晚的怀里。
“带路。”他吐出两个字，算是彻底认可了这个脆弱的联盟。
林晚连忙抱住丈夫，感受着他身上那冰冷的体温和微弱的心跳，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没事……”江观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了一句，然后转向一旁始终看戏的苏白，虚弱地说道：“苏白公子，现在，我们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苏白“唰”地一声展开折扇，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轻摇折扇，桃花眼微微弯起，笑道：“江先生真是好手段。能让镇抚司的‘京观’大人，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账，苏某佩服。”
他走到那名捧着卷轴的番子尸体旁，弯腰将那卷暗金色的地图捡了起来，然后走回到众人面前。
“既然是盟友，这地图，便由我来暂时保管，二位没有意见吧？”他看向江观渔和京观。
这是他投出的橄榄枝，也是一种变相的自保。地图在他手中，他就拥有了和江观渔一样的“技术”价值，不至于沦为纯粹的打手或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见证人。
京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对他而言，只要江观渔这个“活攻略”在手，地图在谁那里，并不重要。
江观渔自然更无异议，点了点头。
至此，一个由镇抚司叛逆、神秘第三方势力以及一对穿越夫妻组成的，各怀鬼胎的“寻宝联盟”，便在这阴森的地下溶洞中，诡异地成立了。
“走吧。”江观渔喘了口气，指着地下暗河延伸的方向，“顺着河边走，根据图上的指示，真正的阵眼，就在这条暗河的尽头。”
苏白走在最前方，手持火折子与卷轴，负责开路。
林晚搀扶着江观渔，带着惊魂未定的阿福，走在中间。
而京观，则如同一道跗骨的阴影，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方。他那双幽绿的眸子，始终锁定在林晚和阿福的身上，像一头耐心十足的饿狼，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临走前，苏白忽然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气息奄奄、身体己经开始出现干瘪迹象的青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赤红色的丹药，屈指一弹，精准地射入了青鸟的口中。
“生死有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他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管青鸟是死是活，便转身跟上了队伍。
溶洞内的道路，崎岖而湿滑。
众人沉默地前行，只有潺潺的水声和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两侧的石壁上，镶嵌着越来越多散发着惨绿色光芒的矿石，将前路照得一片幽冥。
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
画的内容，古老而宏大。有头戴羽冠的先民，祭祀天地；有身披星辰的帝王，开疆拓土；更多的，则是一些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懂的、类似于星辰轨迹和山川脉络的繁复图案。
一股古老、庄严而又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道路，被一扇巨大的石门，彻底堵死。
石门高达十余丈，宽亦有七八丈，仿佛是被人用巨斧，硬生生从山体中劈开，又合拢而成。门上没有任何门环或锁孔，只有一幅巨大的、占据了整扇石门的浮雕。
那浮雕，雕刻的竟是一幅浩瀚的星图。
无数星辰，以一种玄奥的轨迹排列，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图案。而在星图的正中央，则是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龙首高昂，龙目紧闭，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破壁而出。
“没路了。”苏白对照了一下手中的卷轴，皱起了眉头，“图上显示，穿过这扇‘观星门’，就是大阵的核心区域。可这门，该如何打开？”
他上前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仿佛与整座山脉，都连为了一体。
京观也走了上来，他伸出干枯的手掌，贴在石门上，闭目感应了片刻，随即脸色一变。
“不对，这门里，蕴含着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若是强行破开，恐怕会引发整个地脉的震动。”他那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集中到了江观渔的身上。
江观渔没有立刻回答。他让林晚扶着自己，走到石门前，仔细地观察着那幅巨大的星图浮雕。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他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本是情急之下编造的谎言。可眼前这扇刻着星图的巨门，却似乎在冥冥之中，印证了他“天时”的说法。
这绝不是巧合。
设计这座大阵的人，必然在其中留下了某种规律。
他的目光，从星图上，缓缓下移，落在了石门前那条奔流不息的地下暗河之上。
惨绿色的磷光，照在湍急的水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而那幅巨大的星图浮雕，也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的荡漾，不断地扭曲、变化，仿佛活了过来。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实为静，虚为动。
星图是死的，但它在水中的倒影，却是活的！
“我知道了。”江观渔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扇门，不是用手来开的，是用‘眼睛’来开的。”
“什么意思？”苏白不解地问道。
“你们看，”江观渔指着水中的倒影，“这星图，并非一成不变。水流的速度、波纹的起伏，都会让倒影中的星辰，产生位移。而开启这扇门的秘密，就藏在这不断变化的倒影之中。”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特定的‘瞬间’。在那个瞬间，倒影中的某几颗特定的星辰，会因为水波的折射，排列成一个特殊的图形。那个图形，就是钥匙。”
他的这番解释，听得苏白和京观，都是半信半疑。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过玄奥，近乎于天方夜谭。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几颗星辰？又要排列成什么图形？”京观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是北斗七星。”江观渔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个答案，是他从石壁上那些模糊的壁画中，找到的灵感。在那些祭祀的图案里，“北斗”的意象，曾反复出现。
“当水中的倒影，让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那条巨龙的眼睛时，就是开门的时刻。”江观渔指着浮雕上那条闭着眼睛的巨龙，肯定地说道。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那个瞬间，同时按下浮雕上，对应北斗七星的那七颗星辰。”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将之前所有的线索，都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京观和苏白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将信将疑。
“口说无凭。”京观冷冷地说道，“既然你知道方法，那就由你来亲自验证。”
“我一个人，可按不了七颗星辰。”江观渔摊了摊手，“而且，那个瞬间，转瞬即逝。必须我们所有人，一起动手。”
他看向苏白，又看向京观。
“这需要……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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