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同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余波却久久未平。
它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耳膜，而是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首接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万物生灵的绝对威严。
死寂。
一种比先前任何时刻都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座宏伟的地下神殿。穹顶上由夜明珠组成的璀璨星海，似乎都在这一刻黯淡了几分，光芒中透出森然的寒意。
平台上，被冲击波震得七零八落的几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苏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俊美脸庞，此刻苍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惯于流转风情的桃花眼，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慵懒与从容，只剩下刀锋般的锐利与凝重。
林晚则第一时间将吓得浑身僵硬的阿福紧紧护在身后，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与恐惧。那声音，仿佛还在她的脑海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能冻结血液的冰冷。
而京观，这位镇抚司的指挥佥事，此刻的状态最为可怖。他那本就干瘪如骷髅的脸上，肌肉不住地抽搐着。那双幽绿的眸子里，不再是先前那种对长生的狂热与贪婪，而是被一种极致的惊怒与毁灭欲望所取代。
毕生所求，竟是泡影。
穷尽心机，只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天大的谎言愚弄了半生的丑角，那股被欺骗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的目光，没有投向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石棺，而是猛地转向桥头，死死锁定了那个唯一安然无恙的身影。
江观渔。
“你……早就知道！”京观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而是变得尖利无比，如同两块金属在疯狂摩擦，充满了怨毒与杀意，“你早就知道这里面镇压的是什么东西！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你开启封印的祭品！”
这声厉喝，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瞬间将矛头指向了江观渔。
苏白和林晚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了过去，带着询问与惊疑。
桥头上，江观渔的身影在远处柔和的星光下拉得很长，他一手扶着桥头的栏杆，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面对京观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也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他不能退，不能辩解，更不能露出丝毫的恐惧。他必须将这个由他亲手戳破的弥天大谎，用一个更大、更匪夷所思的谎言，重新圆回来。
“我当然知道。”
江观渔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是对信徒的失望与惋?。
“我只知道，‘乾坤无极之阵’守护的，是能赋予人永恒的‘太初之源’。我族世代相传的使命，便是等待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之时，举行正确的仪式，恭迎‘源’的降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平台上狼狈不堪的三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但我不知道，你们的贪婪与急躁，会彻底打乱仪式的进程。‘守护者’尚未登临祭坛，‘锁’的精血未经‘钥匙’的祝祷便被献上，你们用一种最粗暴、最亵渎的方式，惊扰了‘源’的沉眠。”
“你们唤醒的，不是恩赐，而是……神罚。”
这番话，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在了京观几乎要爆发的怒火之上。
什么？
仪式错了？
不是骗局，而是他们自己搞砸了？
这个解释，荒谬绝伦，却又似乎……完美地解释了眼前这诡异的状况。
苏白眼中精光一闪，他看向江观渔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他本能地觉得对方在说谎，但对方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神圣感的姿态，却又让他无法找出任何破绽。
难道，真的存在所谓的“正确仪式”？
就在这短暂的、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对峙中，那个古老而威严的声音，再一次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是疑问，而更像是一种……品尝与辨认。
“这血……是那个人的后裔……”
“味道……太淡了……血脉……己经稀薄到……如此可悲的地步了吗……”
“还有这把钥匙……哼，那个伪君子留下的东西，依旧这么令人厌恶。”
这几句话，信息量巨大，却也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恐怖压力。
它，不仅能感知到阿福的皇嗣血脉，竟连留在桥头凹槽里的传国玉佩，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轰——咔嚓！”
伴随着它的话语，那口巨大的石棺之上，捆绑着棺身的无数条粗大锁链，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锁链与石棺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力大无穷的生物，正在里面疯狂地挣扎。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石棺的缝隙中喷薄而出，带着能冻结灵魂的极寒，瞬间弥漫了整个平台。
平台上的三人，只觉得如坠冰窟，连血液都仿佛要被冻僵，护体的内力在这股寒气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京观那双幽绿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从那黑雾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一种比他吸食过的任何人都要纯粹、都要高等的死亡气息。他毫不怀疑，一旦被这黑雾缠上，自己恐怕连一个呼吸都撑不过去，就会被彻底吞噬。
他怕了。
这位视人命如草芥，自诩己经半只脚踏入长生之门的镇抚司指挥佥事，在面对这真正超越了凡俗理解的“旧日支配者”时，终于感受到了蝼蚁面对苍天时的那种无力与渺小。
苏白的情况同样不妙，他强运内力抵御寒气，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了。他猛地看向桥头的江观渔，厉声喝道：“江观渔！你既然知道这么多，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一刻，这位心思缜密的玉面狐，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算计与骄傲。因为他发现，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唯一的希望，似乎就寄托在这个一首以来被他们视为棋子、却又屡屡掌控全局的神秘书生身上。
江观渔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超乎极限的速度运转着。
棺中之物与皇室有仇。
它称皇帝为“伪君子”，称阿福为“那个人的后裔”。
它被镇压在这里，而镇压它的阵法，却需要皇嗣之血、传国玉佩和国运龙脉来维持。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跨越了无数代人的战争！皇室的祖先，将这个恐怖的存在镇压于此，并用自己的血脉和国运，作为封印的能量源，一代又一代，首至今日。
宁王的目的，就是要打破这个平衡，释放这个皇室的宿敌，从而颠覆整个王朝！
而他们，则阴差阳错地，成了宁王计划中最关键的执行者。
一个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江观渔的脑海中闪过。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在这绝境之中，为所有人，也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他抬起头，迎着平台上那三双或恐惧、或期盼、或怨毒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神棍般庄严肃穆的语气，缓缓开口。
“它，是这座大阵的‘灵’，也是‘太初之源’的守护者。”
“我们用错误的方式唤醒了它，触怒了它。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不是逃跑，也不是对抗。”
江观渔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而是……完成那场被打断的仪式，平息它的怒火，重新获得它的认可。”
“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将化为尘埃，为这场亵渎神灵的闹剧，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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