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在苏晴的瞳孔深处,映出一簇微小的光焰。
那一瞬间的惊愕,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几乎无法捕捉。但陆明远,却清晰地看到了。
他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晴,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相信,在这个自己亲手设下的逻辑陷阱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无论如何巧舌如簧,都终将露出破绽。
茅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门外,隐约传来村民们处理战场的喧哗声,与屋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晴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着。
赵宸武艺高强。
这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信息,一个足以推翻她之前所有说辞的、致命的信息。
如何弥补这个漏洞?
强行辩解?只会越描越黑。
推说不知?更显心虚。
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对方的话,将这个新的信息,完美地、不着痕迹地,融入到自己的故事之中。不仅要圆上谎言,更要让这个谎言,因此变得更加可信,更加天衣无缝。
她的心中,瞬间闪过了赵宸临死前,那身被鲜血浸透的衣衫,那苍白如纸的脸庞,以及他最后说出的那句“小心黑风寨”。
一个全新的,却更加悲壮的故事版本,在她的脑海中,迅速构建完成。
仅仅是两三个呼吸之间,苏晴那双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便缓缓地,重新恢复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佩与惋惜的、复杂的神色。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陷入了某种沉痛的回忆。
“原来,赵公子竟有如此身手。”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恍然,“陆大人,若非您今日告知,我们这些人,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位在我们面前,始终温文尔雅、谈笑风生的赵公子,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英雄。”
陆明远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挑。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
苏晴的目光,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透过这无尽的黑暗,看到了那天的血色黄昏。
“公子他,被我们救回来时,确实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我们只当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遭了匪寇的暗算。”
“我们也曾问过他,是如何受的伤。可公子他,却只是摇头苦笑,不愿多提。只说自己学艺不精,中了奸人的诡计,让我们不必介怀。”
她的话锋,陡然一转,将赵宸的“武艺高强”与他“身负重伤”这个看似矛盾的现象,归结于了他本人的“谦逊”与“不愿多言”。
“现在想来,公子他,是不想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为他担心吧。”
苏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与自责。
“我们无知,只当他是寻常的伤势,用些草药为他敷上。却不知,他所中的,是何等阴狠歹毒的手段!”
“首到公子临终前的那一夜,他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口中,才断断续续地,喊出了一些,我们当时听不明白的话。”
“他说……‘好卑鄙的北燕人’……‘以多欺少’……‘淬毒的袖箭’……‘若非为了护住密图’……‘岂容尔等宵小猖狂’……”
苏晴将这些杜撰的、却又无比符合逻辑的“临终遗言”,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出。
每一句话,都像一块精准的补丁,完美地,修补了她之前故事中的那个巨大漏洞。
一个全新的故事场景,被她用语言,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了陆明远的面前。
武艺高强的赵宸,并非不敌匪寇,而是遭遇了北燕高手的围攻。他之所以身负重伤,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对方使用了淬毒暗器,并且以多欺少。他之所以最终不治,是因为伤势本身,就己无药可救。
这个解释,不仅合理,而且,更加悲壮。
它将赵宸,从一个“不慎遇害的公子”,塑造成了一个“为保护情报、力战而亡的孤胆英雄”。
陆明远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剧烈的波动。
袖箭,淬毒。
这正是北燕“玄狼卫”最惯用的、也最令人不齿的手段!
苏晴的这番话,精准地,与他脑海中,对于北燕密探的认知,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他心中最后的那一丝怀疑,在这一刻,也开始剧烈地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难道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真的只是一个,被卷入这场风波的、无辜的见证者?
苏晴将陆明远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她知道,自己这一步险棋,走对了。
她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为这个故事,添上最后一块,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砖瓦。
“公子他,清醒的时候,从未在我们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的痛苦。他总是笑着,安慰我们,说自己没事。他还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认字,给他们讲山外面的故事。”
“我们都以为,他会好起来的。”
苏晴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眼中,泪光闪烁。
“首到最后一刻,他将那枚玉佩交给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嘱托我,一定要将它,交给官府。他说,他不能,让自己的血,白流。”
“陆大人,赵公子他,是真正的英雄。”
说完这句话,苏晴便垂下头,不再言语,只是用衣袖,轻轻地,擦拭着眼角。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明远端坐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雕。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杯早己凉透的清水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悲痛,有愤怒,有惋惜,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良久,他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出了心中,所有的疑虑与戒备。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站起身,对着苏晴,郑重地,深深一揖。
“苏姑娘,请受陆某一拜。多谢你,和你的村民们,为公子所做的一切。此份恩情,云州都督府,上下铭记。”
这一次,苏晴没有再躲。
她静静地,受了他这一礼。
她知道,这一关,她,终于闯过去了。
……
是夜,苏晴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她知道,暂时骗过陆明远,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那个关于“真正密图”的谎言,就像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她与拓跋烈的三日之约,是她目前,最大的死结。
三天后,她拿不出所谓的“密图线索”,拓跋烈必然会疯狂反扑。到那时,就算陆明远相信了她的故事,仅凭他一人,也绝无可能,对抗三十名北燕精锐的玄甲卫。
必须想个办法,彻底解决拓跋烈这个后患。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借刀杀人。
不。
这一次,她要借的,不是耶律洪那样的“钝刀”。
她要借的,是陆明远,以及他身后,所代表的整个“云州都督府”这柄,真正的利刃!
她要让拓跋烈和陆明远,这两头猛虎,在这黑山之中,提前相遇。
她要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这个计划,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但,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看到的,一线生机。
……
第二日,天色微明。
苏晴便带着沈烽,准备好了约定好的补给,送到了山谷的入口处。
那堵由玄甲卫连夜筑起的石墙,依旧森然矗立。拓跋烈,如同一尊铁塔般,站在石墙之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东西,带来了?”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都在这里。”苏晴指了指身后的几个大包裹,“足够你们三十人,三天的量。我们村子,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拓跋烈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玄甲卫士兵,从石墙上用绳索滑下,上前检查。他们打开包裹,仔细地验看了里面的葛根饼和清水,甚至用银针测试,确认无毒后,才对着墙上的拓跋烈,点了点头。
“很好。”拓跋烈冷冷地说道,“苏姑娘,果然守信。”
“希望,拓跋校尉,也能遵守承诺。”苏晴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放心。”拓跋烈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三天后,云州城外长亭。我,等着你的‘惊喜’。如果让我失望,后果,你知道的。”
说完,他不再废话,一挥手,下令道:“带上东西,我们走!”
三十名玄甲卫,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地,将那些补给,迅速运上了石墙。随后,他们便如同鬼魅一般,沿着山谷的另一侧,向着黑山东麓,那条更为隐蔽的路径,撤离而去。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其军纪之严明,行动之高效,让一旁的沈烽,看得是心惊肉跳,后背发凉。
苏晴静静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晨雾之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第一步,完成了。
她成功地,将这头猛虎,暂时从笼中,放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如何,为他,找好一个新的猎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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