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那是一种，混杂着悲愤、杀意与决然的、复仇之火。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苏晴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一块悬了整整一夜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
鱼儿，上钩了。
而且，是咬着死钩，绝不松口的那种。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苏家村的危机，己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她成功地，将云州都督府这尊庞然大物，拉下了水，绑上了自己这条，看似随时都会倾覆的小船。
拓跋烈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个充满威胁的“三日之约”，此刻，竟成了苏晴手中，最致命的一张牌。它变成了一个精准的坐标，一个清晰的信号，将他和他麾下那支精锐玄甲卫的行踪，彻底暴露在了，一头即将暴怒的雄狮面前。
“好……好一个拓跋烈！好一群北燕的豺狼！”陆明远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苏晴，再次郑重一揖。
“苏姑娘，此番大恩，陆某，没齿难忘！你今日所提供的情报，价值连城！它不仅关系到为公子复仇，更关系到我云州，乃至整个大夏北境的安危！”
“大人言重了。”苏晴连忙还礼，“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夏子民，该做的事情。赵公子为国捐躯，我等虽是流民，亦有热血。能为公子报仇，能为国除害，是我苏家村上下，万死不辞的荣幸。”
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陆明远听得是热血沸腾，对苏晴的最后一丝戒备，也彻底烟消云散。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深明大义、胆识过人的女子，眼中，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欣赏。
“好！说得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苏姑娘巾帼不让须眉，陆某佩服！”
“事不宜迟，”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我必须，立刻返回云州，将此事禀明都督，早做部署。绝不能让这伙穷凶极恶的玄甲卫，活着离开我大夏的疆土！”
“大人且慢。”苏晴却开口，叫住了他。
陆明远一愣，不解地看向她。
苏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大人，恕我首言。那拓跋烈，生性狡诈，为人多疑。他今日虽然撤离，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在附近，留下眼线，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您现在，孤身一人，又是官府装扮，目标太过明显。若是此刻匆匆离去，万一被他们的探子发现，打草惊蛇，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被复仇火焰冲昏了头脑的陆明远。
他心中一凛，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是啊。
自己，差点就犯了兵家大忌。
拓跋烈那等枭雄，行事岂会如此简单？自己若是这么大张旗鼓地离开，对方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到，苏家村，己经与官府取得了联系。
到那时，别说三天后的长亭之约，恐怕拓跋烈会立刻调转方向，杀一个回马枪，将苏家村，连同自己这个“告密者”，一起撕成碎片。
“那……依姑娘之见，我该如何是好？”陆明远虚心地请教道。
不知不觉间，他己经将苏晴，当成了一个，可以与自己平等对话的、智囊般的人物。
苏晴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等’字。”
“等？”
“没错。”苏晴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拓跋烈今日刚刚撤离，必然会派出最精锐的探子，在周围潜伏侦查。这个时间，至少会持续一天。我们，必须表现得，和往常一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清理战场，加固防御，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等到明天，”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明天一早，我会安排村中最熟悉山路的猎户，护送大人，从一条最隐蔽的小路，离开黑山。如此，方能，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她顿了顿，补充道，“大人此番回去，路途遥远，单人独骑，也多有不便。我让沈烽大哥，挑两个最机灵的兄弟，陪您一同回去。他们都是边军出身，弓马娴熟，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番安排，思虑之周祥，用心之缜密，让陆明远，听得是连连点头，心中，对苏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她不仅考虑到了如何避免打草惊蛇，甚至连自己路上的安全，都一并考虑了进去。
此女，心思之细，远胜常人。
“好！就依姑娘所言！”陆明远当机立断，再无异议，“那陆某，就再叨扰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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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整整一天，苏家村，都陷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诡异的平静之中。
陆明远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村民衣服，深居简出，再也没有在村口露过面。
而苏晴，则指挥着村民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后重建工作。
李逵山带着人，将战场上最后的一些痕迹，彻底清理干净。那些被刻意留下的匪徒尸体，也被集中焚烧，深埋地下，只留下了一片被大火燎过的、焦黑的土地。
沈烽则带着巡逻队，加强了村子周边的警戒，但巡逻的范围和频率，都与往常无异，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常。
村里的妇孺们，则在里正的带领下，修补着被损坏的栅栏，或是准备着未来的口粮。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正常。
仿佛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生活，依旧要继续。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密林深处，两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山下村庄里，这看似平静的一切。
这两人，正是拓跋烈留下的探子。
他们潜伏了一整天，将苏家村所有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他们看到了村民们的忙碌，看到了巡逻队的警惕，甚至看到了，那个带头的年轻女子，在村口，站了很久，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
但他们，唯独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没有官府的信使，没有村民的逃离，更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迹象。
一切，都正常得，有些乏味。
当天色，再次暗下来的时候，其中一名探子，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头儿，看来，是我们多心了。这群流民，己经被校尉大人，彻底吓破了胆。量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另一名被称为“头儿”的探子，沉默了片刻，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那个女人，虽然有点小聪明，但终究，只是个乡野村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毫无意义。”
“走吧。回去向校尉大人复命。就说，一切正常。让他们，乖乖地，等着三天后的‘惊喜’就行了。”
两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他们没有发现，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上，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地，现出身形。
青影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随即，她的身影，也如同一片落叶般，悄然飘落，消失不见。
……
第二日，天还未亮。
苏家村的后门，悄然打开。
陆明远己经换回了他那身青色的官袍，神情肃穆。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精神干练的巡逻队队员，正是沈烽亲自挑选的、最可靠的斥候。
苏晴、沈烽和青影，前来为他送行。
“陆大人，一路保重。”苏晴将一个早己准备好的包裹，递了过去，“这里面，是些干粮和清水。另外，这是一幅我亲手绘制的、离开黑山的地图，上面，标记了最安全的小路，以及可以取水的地方。”
陆明远接过包裹和地图，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暖流。
他看着苏晴，郑重地说道：“苏姑娘，无需多言。待我等剿灭了那伙北燕贼子，陆某，定会亲自回来，接姑娘和苏家村的乡亲们，去云州安顿。都督府，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人。”
“多谢大人。”苏晴微微一笑，“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告辞！”
陆明远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队员，在一名熟悉山路的猎户的带领下，迅速地，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沈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苏姑娘，我们，总算是把这尊大神，给安安稳稳地，送走了。”
苏晴点了点头，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并未因此而放松。
“送走他，只是第一步。”她遥望着东方，那片即将被朝阳染红的天空，轻声说道。
“真正的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这两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等。
等云州城外，那场注定会爆发的、惊天动地的伏击战。
等拓跋烈和陆明远，这两头猛虎，最终，谁能，咬死谁。
而苏家村的命运，就悬于，这场他们无法参与、却由他们一手促成的、血腥豪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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