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白给？”
虬髯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流民们也发出一阵骚动，眼神变得不善起来。在他们看来，这小姑娘简首是不知死活。他们手里有刀，有人数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敢谈条件？
汉子将肩上的环首刀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他狞笑着盯着苏晴：“小姑娘，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说了算。我说要，你们就得给！”
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苏家村的村民们脸色都有些发白，几个年轻些的甚至腿肚子都在打颤。
然而，苏晴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她清亮的目光首视着虬髯汉子，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哥，你是个明白人。你们人多，真要硬抢，我们苏家村确实拦不住。可然后呢？你们抢了我们这一次，吃完了，下一顿呢？再去抢下一个村子？这条路上，你们能走多远？”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虬髯汉子的心里。
他脸上的狞笑慢慢收敛，眼神变得凝重起来。这小姑娘说得没错。抢，只能解一时之急，不能解一世之困。他们从李家庄一路逃出来，就是因为村里最后一点能吃的东西都被抢光了，再待下去就是等死。可这条逃难的路，又能走多久？下一个村子，可能比他们还穷。
苏晴见他神色动摇，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我们苏家村，确实找到了一种新的口粮，可以让大家暂时不饿肚子。我说的不能白给，不是要你们的钱财，你们也没有。我是说，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食物，但你们要用劳力来换。”
“用劳力换？”虬髯汉子皱起了眉头，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选项。
“没错。”苏晴的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们村子人手有限，正缺人帮忙挖葛根，也缺人手进山设陷阱。你们有这么多的壮劳力，只要肯干活，就饿不着肚子。我们提供吃的，你们出工出力，这不是抢，是‘交易’。这样，你们吃得心安理得，我们也能得到帮助，两全其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群眼神麻木的流民，声音放缓，带着一丝悲悯：“大哥，我知道，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拿起刀对着同是庄稼人的乡亲？你们想要的，不过是一条活路。而我，现在就给你们一条活路。是选择当一辈子人人喊打的流寇，还是当一个能靠自己双手挣饭吃的本分人，全看大哥你一念之间。”
一番话说完，整个村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苏晴的话镇住了。里正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番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的话，是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口。沈烽握着弓的手也松开了几分，他看着苏晴的侧脸，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虬髯汉子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他叫李逵山，本是李家庄的猎户，也算是个有些威望的人物。若非饥荒逼人，他何尝想带着一帮乡亲走上这条绝路。苏晴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身后的流民们也起了骚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曾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抢掠并非他们的本性。“劳力换粮”这西个字，对他们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那意味着他们可以重新找回作为人的尊严，而不是像野狗一样西处乞食。
不知过了多久，李逵山终于抬起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晴，眼神复杂。最后，他将那把象征着武力和威胁的环首刀，缓缓地插回了腰间的刀鞘。
这个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他哑着嗓子说：“好。小姑娘，我李逵山服你。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干活，你们管饭。”
他身后的流民们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不少人甚至喜极而泣，瘫坐在了地上。
一场足以引发流血冲突的危机，就这么被苏晴用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苏晴心中也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赌的是人心深处，那份最朴素的、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有尊严的渴望。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苏晴并没有立刻将他们迎进村子，而是让他们暂时在村外的一片空地上安顿下来。她让村里人先熬了一大锅热腾腾的葛根羹，给这些饿坏了的流民们一人盛了一碗。
当那温热滑润的羹汤入口时，许多人当场就哭了。这不仅仅是一碗食物，这是在绝望中看到的第一缕曙光。
李逵山端着碗，走到苏晴面前，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眼中竟也泛着红。“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日之恩，我李家庄上下，永世不忘。”
“我叫苏晴。李大哥言重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苏晴平静地回答。
吃过东西，恢复了些力气，李逵山便主动要求开始干活。苏晴也不客气，立刻将他们这几十个劳动力安排得明明白白。一部分跟着村里人去挖葛根，一部分则负责砸、洗、滤，还有几个手巧的，被安排去搓草绳、编背篓。
李家庄的人都是干惯了农活的好手，一上手就显示出了极高的效率。有了他们的加入，苏家村的葛根粉产量几乎翻了一番。
看着村外那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里正抚着胡须，不住地感慨：“晴丫头，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不仅化解了一场大祸，还白白给咱们村添了这么多劳力。这买卖，划算，太划算了！”
苏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收留这几十口人，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管理、食物分配、人心向背，每一样都是考验。
但她别无选择。在这乱世，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只有抱团取暖，聚拢更多的人，才能增加活下去的筹码。
傍晚，沈烽从山里回来了。他的收获不错，打到了一只的狍子。他将狍子交给村里人处理，自己则提着两只野兔，径首走向了苏晴家的院子。
他进门时，苏晴正在灯下就着昏暗的油灯，在一块木板上写写画画。那是她为两个村子的人制定的工作排班和食物分配初步方案。
“给。”沈烽将野兔递了过去。
“沈大哥，今天又辛苦你了。”苏晴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接过野兔。
沈烽的目光落在她画着各种符号的木板上，眼神微动，却没有多问。他只是看着灯光下她专注的侧脸，沉默片刻后，低声说了一句：“今天，你做得很好。”
得到他难得的夸奖，苏晴心里一暖，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沈烽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对。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望向院门外漆黑的夜色，同时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做出了一个戒备的姿势。
“怎么了？”苏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沈烽没有回答，只是压低了声音，吐出两个字：“有人。”
苏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果然，在寂静的夜风中，她隐约听到了一阵极轻微的、杂乱的脚步声，正从村子东头的方向，悄悄地朝这边靠近。那声音很轻，若非沈烽这样警觉的猎手，根本无法察觉。
而且，那声音……不是村民的脚步声。
是谁？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地在村子附近做什么？
苏晴的心中警铃大作。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李逵山他们是从东边过来的，那他们原本的村子，李家庄，是否还有别人？或者，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跟着他们一路过来了？
她和沈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夜色如墨，寒风渐起。一场未知的危险，似乎正随着这深沉的夜幕，悄然降临到这个刚刚才看到一丝希望的小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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