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苏清颜的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林渊心中刚刚建立起来的宁静。
他当然想知道。
这个问题，从他与苏清颜达成第一笔交易开始，就一首如同一个谜团，萦绕在他的心头。
一位是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掌门亲传，青云仙子。
一位是籍籍无名、身怀秘密的外门弟子。
她们之间，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苏清颜，却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上，押下了常人难以理解的重注。
她不惜耗费珍贵的资源，换取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她不惜顶撞宗门长老，在生死台上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她甚至不惜以道心起誓，在他“魔化”之时，选择与他共沉沦。
这一切的背后，若说没有原因，林渊自己都不会相信。
只是，他一首以为，苏清颜是看中了他那“鸿蒙道体”的潜力，将他当成了一场豪赌。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林渊转过身，重新看向苏清颜，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寻：“愿闻其详。”
苏清颜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那双清冷的凤眸，此刻竟泛起了一丝如梦似幻的追忆之色。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约……五六岁吧，”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
“梦？”林渊眉头微挑。
“嗯，一个……跨越了千年的梦。”苏清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梦里，我不是青云宗的苏清颜，而是一个……生于上古时代，某个古老世家的小女孩。”
“梦中的我，天赋异禀，自小便被家族寄予厚望。可我天性顽劣，不喜修炼，整日里，只喜欢跟着一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那个少年，很奇怪。他明明和我一样，出身高贵，却从不修炼家族的功法。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到后山的山顶，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说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比如什么‘代码’、‘BUG’、‘版本更新’……”
林渊的心，在听到这几个词的瞬间，狠狠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在他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
代码？BUG？版本更新？
这些词汇，对于这个修仙世界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
但对于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穿越者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难道……
一个荒谬，却又极有可能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脑海中的重重迷雾！
他死死地盯着苏清颜，呼吸，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苏清颜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剧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梦里的我，就像个小跟屁虫，整天跟在他的身后。他去哪，我就去哪。他虽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嫌我吵闹，但每次在我被家族长辈责罚的时候，他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把我护在身后。”
“他说，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修炼那种事，等长大了再说。”
“他还教我唱一些很奇怪的歌，做什么很奇怪的游戏。他甚至用一些我看不懂的符文，制作出了一个会发光、会说话的方块，他说，那叫……‘手机’。”
“他说，他的家乡，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灵气，没有飞剑，却有比飞剑还快的铁鸟，有比传讯玉符还方便的……‘网络’。”
苏清颜的叙述，断断续续，却像是一柄柄重锤，不断地敲击着林渊的心脏。
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苏清颜梦中的那个少年，和他一样，也是一个……穿越者！
“后来呢？”林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清颜的眼神，陡然变得哀伤起来。
“后来……浩劫降临了。”
“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手，从天外而来，撕裂了苍穹。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末日。无数的强者，在巨手之下，如同蝼蚁般，灰飞烟灭。”
“我的家族，为了抵抗那只巨手，也……覆灭了。”
“在最后的时刻，是那个少年，将我藏在了一处地底的密室之中。他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唯一的入口。”
“我只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
苏清颜的声音，哽咽了。
“他说，‘别怕，这只是个游戏。等我……打完最终BOSS，就回来带你……回家’。”
“然后……我就从梦中醒了。”
静室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林渊的心中，却早己是翻江倒海。
遮天的巨手……天外邪魔！
覆灭龙族的，正是那个恐怖的存在！
苏清颜的梦，根本不是梦！那极有可能是她某一世轮回中，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而那个同样是穿越者的少年，显然，也参与了那场对抗天外邪魔的……上古之战！
“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我记住了梦中那个少年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他的气息。”苏清颜抬起头，那双泛着水雾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渊。
“所以，当我第一次在青云宗的外门，见到你的时候……”
“我便认出了你。”
“你身上的气息，和梦里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轰！
林渊的脑海，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响！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苏清颜之所以会对他另眼相看，不惜一切代价地帮助他，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鸿蒙道体”，也不是什么投资未来。
而是因为，她……把自己，当成了她梦中，那个守护了她一生的……故人！
难怪……难怪她会立下“为我护道”的道心誓言！
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根本不是誓言，而是一种……延续！
延续那个少年，未能完成的……守护！
林渊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该告诉她，自己不是那个少年吗？
他该告诉她，自己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偶然间，占据了这具与她故人气息相似的躯壳吗？
他看着苏清颜那双充满了期盼与依赖的眼眸，那句到了嘴边的“我不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无法想象，当自己说出真相后，眼前这个刚刚才重塑了道心的女子，会遭受到何等沉重的打击。
她的道心，恐怕会瞬间……彻底崩溃！
“所以，”苏清颜看着沉默的林渊，嘴角，竟缓缓勾起了一抹凄美的笑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她将林渊的沉默，当成了一种默认。
“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当成了现实。将你，当成了……他的影子。”
“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或许，你只是一个……与他有着相同气息的……陌生人。”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脆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每一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那个梦。每一次看到你身陷险境，我都会想起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
“我害怕……我害怕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
说到最后，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那清冷的眼角，滑落。
这滴泪，仿佛带着万钧之重，狠狠地砸在了林渊的心上。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缓缓地，伸出了手，用指腹，轻轻地，拭去了她脸颊上的那滴泪珠。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你不傻。”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不管我到底是不是他，但从今往后……”
“换我来，守护你。”
这不是谎言，也不是敷衍。
这是他在听完这个故事后，发自内心的……承诺。
或许，他不是那个少年。
但，那个少年为了守护她，而对抗天外邪魔的意志，却通过这个故事，跨越了万古时空，与他此刻想要守护这个世界的意志，产生了共鸣！
从今天起，他林渊，便是苏清颜的……道！
是她可以永远信赖，永远依靠的……锚点！
听到这句话，苏清颜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怔怔地看着林渊，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温柔。
那双熟悉的眼眸，那句熟悉的承诺……
仿佛在这一刻，与梦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彻底……重合了。
她那颗漂泊了千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扑进了林渊的怀里，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胸膛，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林渊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具柔软而微凉的娇躯，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地，抬起了手臂，轻轻地，环住了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静室之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与……那跨越了千年的，无声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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