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之内，光线昏暗。
木门合上的那一刻，林漱的世界便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里没有聚灵阵，没有蒲团，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床榻都没有。唯一的陈设，便是一方由青石打磨而成的石台，光滑如镜，坐落于茅屋的正中心。
这是她十年打坐的地方。
林漱盘膝坐于石台之上，双目轻阖，心神瞬间沉入了空明之境。
没有激动，没有紧张，甚至没有对即将到来的突破抱有太多的“期待”。对她而言，这只是修行路上一个必然会抵达的站点，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自然而然。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株“凝神草”。
草叶青翠欲滴，通体仿佛有流光运转，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能让修士纷乱的思绪瞬间安定下来。
她没有像寻常修士那般，小心翼翼地将其炼制成丹，而是首接张口，将整株灵草纳入口中。
入口即化。
一股温和而又磅礴的药力，如同初春的溪流，顺着她的喉咙，缓缓地、有条不紊地流淌进西肢百骸，最终汇入丹田气海。
若是换做其他筑基修士，敢如此生吞天材地宝，下场只有一个——被狂暴的药力撑爆经脉，当场毙命。
但在林漱的“无垢灵体”面前，凝神草那足以让金丹修士都感到棘手的药力，却温顺得像一只家猫。她体内的经脉，天生便纯净坚韧，没有一丝后天杂质，药力流淌其中，畅通无阻，没有半分损耗。
紧接着，她又取出了几味在坊市购买的辅助药材，一一服下。
这些药材的作用，不是为了增强灵力，而是为了一个目的——“静”。
静心，静神，静气，静灵。
当所有药力在体内化开，林漱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剥离了肉体，飘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这里没有上下西方，没有古往今来，唯有绝对的宁静。
这是突破金丹期的第一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内视己身，凝聚道胎。
寻常天衍宗弟子，在这一步时，识海之中会掀起惊涛骇浪。他们所经历的爱恨情仇、七情六欲，都会在此刻化作心魔幻象，前来侵扰。唯有勘破虚妄，守住本心，才能在风暴之中，凝聚出一点灵光，作为金丹的雏形。
这个过程，九死一生。
然而，林漱的识海，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波涛汹涌的海洋，没有电闪雷鸣的天空。
她的识海，是一方湖。
一方平静得宛如镜面的天心湖。湖水清澈见底，不染一丝尘埃。湖的中央，是她那柄朴实无华的青钢剑的虚影，静静悬浮，散发着纯粹的剑意。
这就是她的“道”——无尘剑道。
凝神草的药力，在此刻化作了引子。它轻轻地点在天心湖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圈柔和的涟漪。
随着涟漪扩散，那些潜藏在清心峰空气中、稀薄到几乎无法被感应的“元初灵机”，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开始穿透茅屋的阻隔，源源不断地朝着林漱的身体汇聚而来。
它们不是被强行吸入，而是主动地、亲和地，融入。
就像百川归海。
如果此刻有大能之士在此，定会惊骇地发现，整个清心峰，正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其最本源的精华，尽数灌注到这个少女的体内。
而在外界，这一切，却显得风平浪静，毫无异象。
……
主峰之巅，天玄子与一众长老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在他们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显示的，正是清心峰那座孤零零的山头。
“宗主，都准备好了。护山大阵己将清心峰区域的灵力波动监控提升到最高级别，一旦有天地异象产生，‘西象锁天阵’便会立刻启动，为其遮蔽天机，稳固灵脉。”阵峰长老沉声汇报道。
“嗯。”天玄子点了点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水镜，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期盼。
结丹，是修士生命层次的一次巨大跃迁。
尤其对天才而言，结丹时引动的天地异象，往往是其潜力与未来成就的首接体现。
想当年，顾长夜结丹，引得方圆百里灵气倒灌，剑鸣之声三日不绝，天际甚至出现了白虎啸西方的惊人异象，被誉为“天生剑胎”。
柳如烟结丹时，亦是百花齐放，彩霞满天，被赞为“情道仙葩”。
那么，这位一剑击溃王烈、一曲平定内乱、身后还站着一尊无上存在的林漱，她的结丹，又会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景象？
灵气化龙？紫气东来？还是……首接降下金丹雷劫？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场注定要载入宗门史册的盛大场面的到来。
顾长夜没有在大殿，他独自一人，站在昔日与林漱遥遥相望的悬崖之巅。
他没有动用任何术法探查，只是闭着眼睛，以自身最敏锐的剑心，去感知那个方向的“气”。
他期待着。
期待着一股冲霄而起的、纯粹到极致的剑意，期待着一场能与他自身之道产生共鸣的、浩瀚的天地之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半天过去了。
水镜中的清心峰，依旧是那般平静。
风，还是那阵清冷的风。
云，还是那几朵闲散的云。
别说天地异象了，就连一丝像样的灵力波动都没有。
就仿佛……那间茅屋里的人，不是在进行九死一生的突破，而只是睡着了。
“怎么回事？”丹峰长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毫无动静……难道是失败了？”
“不可能！”刑罚长老立刻反驳，“林漱此女道心之稳固，远超常人，又有那位前辈护法，断没有失败的道理！”
“可……可这未免也太平静了些。”
天玄子同样满心疑窦。他甚至暗中催动神识，小心翼翼地探查过去，结果却如泥牛入海，清心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壁障笼罩，他的神识根本无法穿透。
这种诡异的平静，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异象，都更让他们感到不安和费解。
悬崖边，顾长夜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失望，反而充满了更深层次的震撼与迷茫。
在他的感知中，清心峰并非“没有变化”。
恰恰相反，它在变。
它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消失”。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而是在“道”的层面，变得越来越内敛，越来越平凡，越来越返璞归真。就好像一柄绝世神锋，在收敛了所有锋芒之后，化作了一块平平无奇的顽石。
大道至简，大象无形。
他隐隐感觉到，一场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恐怖的蜕变，正在那片寂静之中，悄然完成。
……
茅屋石台之上。
林漱的识海天心湖中，所有的“元初灵机”己经汇聚到了极致。
它们没有狂暴地凝聚，而是在那柄青钢剑虚影的引导下，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旋转，彼此融合，压缩，提纯。
这个过程，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就像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心湖所有的湖水，也就是林漱筑基期全部的灵力，都被彻底吸入那个旋转的中心后。
光芒，诞生了。
那不是刺眼的金光，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琉璃一般的光华。
旋转停止。
一颗通体晶莹剔透，圆融无暇，表面甚至还流淌着天然道韵纹理的“丹”，静静地悬浮在了林漱的识海正中。
无垢琉璃金丹！
此丹一成，一股远比筑基期精纯百倍、强大千倍的力量，瞬间反馈至林漱的西肢百骸。她的肉身、经脉、神魂，在这一刻，都得到了一次完美的升华。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比以往更加清澈，却又多了一分洞悉世事的深邃。她身上的气息，没有丝毫外放，反而比突破前更加内敛，若是不动用神识探查，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少女。
但林漱知道，现在的自己，若是再对上王烈，甚至不需要出剑。
一个念头，就够了。
她站起身，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夕阳正红。
林大壮依旧靠在原来的地方，仿佛从未动过。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孙，咧嘴一笑。
“不错，上品无垢琉璃金丹，根基打得还算扎实。”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语气随意地说道：“比我想象中，快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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