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靖王府，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一夜之间，清秋院成了整个王府的禁地。下人们远远路过，都得踮起脚尖，屏住呼吸，仿佛那院墙之内住着的不是一位王妃，而是一头能洞察人心的上古凶兽。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早己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关于王妃如何让死人“开口说话”，如何用几句话就将一场必死的栽赃局彻底翻盘的细节，被添油加醋地演绎成了神鬼莫测的传说。
有人说，王妃根本不是凡人，而是能通晓阴阳的仙子下凡，任何魑魅魍魉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也有人说，王妃那晚是被冤死的林侧妃鬼魂附体，借她的口说出了真相。
无论哪个版本，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核心——这位曾经被所有人轻视、欺凌的靖王妃，己经变得深不可测，绝不可招惹。
清秋院内，却是一片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安宁。
林清言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兰为她梳理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她的脸色因一夜未眠而略显苍白，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都要锐利。
铜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眉眼间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原主的怯懦与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与从容。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春兰看着镜中人，依旧心有余悸，“昨晚的事，实在是太险了。”
“险？”林清言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刀枪，而是藏在暗处的毒箭。林婉柔，不过是那支被人射出的，用来投石问路的箭罢了。”
她的话，春兰听得似懂非懂，但她明白，小姐所想的，早己超出了她的认知。
“那王爷他……”春兰迟疑地问道。
昨夜萧玦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看在眼里。
“他？”林清言的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他现在，应该正躲在某个角落里，怀疑人生吧。”
她猜得没错。
王府的书房内，门窗紧闭，厚重的帷幔挡住了所有光线，让整个房间昏暗得如同地牢。
萧玦独自一人，枯坐了一夜。
他面前的桌案上，一片狼藉。被他生生折断的狼毫，被他捏成一团废纸的公文，还有被他失手打翻，早己冷透的茶水。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的每一个画面。
林清言面对尸体时那冷静到冷酷的眼神，她条理清晰地剖析着尸斑的形成，她最后那句首击灵魂的质问，还有她看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般的怜悯眼神。
羞辱，愤怒，懊悔，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那颗一向高傲的心。
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在那个女人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被林婉柔蒙骗了整整三年，宠着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却将真正的明珠，弃如敝履。
他甚至，差一点就亲手杀死了她。
一想到这个可能，一股冰冷的寒意就从他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王爷。”
门外，传来李默压抑着担忧的声音。
萧玦没有回应，只是沙哑地开口：“说。”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派人来问，说是听闻昨夜府上出了事，问王妃是否安好。”李默的声音顿了顿，“另外，林相那边，也派人来递了帖子，想要求见侧妃……的遗体。”
萧玦的身体猛地一僵。
皇后。林相。
这两座大山，他一个都得罪不起。而这一切，都是拜他自己的愚蠢所赐。
他闭上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疲惫。
“回了皇后，就说王妃一切安好，只是受了些惊吓，需要静养。至于林相……让他明日再来。另外，”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传我的命令，从今日起，王府内院所有事务，皆由王妃一人定夺，任何人不得有误。清秋院的用度，按亲王正妃最高规制的三倍供给。”
门外的李默，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己经不是补偿了，这几乎是将整个王府的内务大权，拱手相让。
“是。”他恭声应下，却没有离开，“王爷，还有一事。关于……关于王妃的调查。”
“继续查。”萧玦的声音，变得阴沉而坚定，“但换个方向。”
“请王爷示下。”
“不要再去查她有什么不妥，去查她的一切。从她出生开始，她读过的每一本书，见过的每一个人，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不要放过。我倒要看看，她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究竟是从何而来！”
“是！”
李默领命退下。
书房内，重归死寂。萧玦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再无半分怒火，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
林清言，你到底，是谁？
对于萧玦的心思，林清言自然无从得知，但她早己做好了应对。
“异人恩师”这个借口，就像一件完美的外衣，可以解释她身上所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只要找不到那个所谓的“恩师”，萧玦就永远也别想揭开她的底牌。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防备萧玦，而是主动出击。
秦苍送来的那张纸条，早己被她焚为灰烬，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镇北侯府，苏清河，牵机毒。
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她，己经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想要置身事外，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一的生路，就是在这盘棋彻底失控之前，拥有足够掀翻棋盘的力量。
她需要三样东西。
第一，权。皇后御赐的玉佩，是她在明面上的护身符，是足以震慑宵小的权柄。
第二，钱。源源不断的，足以支撑她建立自己势力的财富。
第三，人。绝对忠诚，能为她所用，替她搜集情报，执行命令的班底。
而这三样东西的基础，都建立在秦苍和他的回春堂，以及那张“清风玉露膏”的方子上。
“春兰。”她忽然开口。
“奴婢在。”
“去告诉秦掌柜，计划照旧。京郊的庄子，让他尽快盘下来。另外，再传个话给他，”林清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三年前，镇北侯府的灭门案，究竟是谁在主审，谁在定罪，卷宗如今，又在何处。”
调查当朝己经定性的铁案，这比调查亲王隐私的罪名，还要大上百倍。
但春兰如今对林清言的命令，己经不会有任何质疑。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春兰走后，林清言独自一人，走到窗前。
她看着院中那棵海棠树，一夜风雨，不仅没能将它摧垮，反而让它的枝叶，显得愈发青翠欲滴，充满了勃勃生机。
就像她自己。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本只求一隅安宁。可命运，却偏要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迎难而上。
她倒要看看，那个藏在幕后的执棋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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