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前厅，气氛肃杀得如同冰窖。
当朝宰相林如海，一身暗紫色官袍，头戴梁冠，不怒自威地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年过五旬，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唯有那双微眯的三角眼，偶尔开合间，会泄露出一丝如鹰隼般锐利的精光。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排林家的族人与门生，个个面带悲愤，义愤填膺，仿佛不是来吊唁，而是来问罪的。
萧玦坐在林如海的下首，脸色阴沉如水。
自林如海踏入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便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对他这个亲王女婿，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懒得维持。他先是痛斥萧玦治家不严，苛待妾室，以致爱女含冤惨死，后又质问他为何不将凶手绳之以法，反而任其逍遥。
句句诛心，字字如刀，逼得萧玦几乎无言以对。
毕竟，林婉柔死于王府是事实，他识人不明也是事实。面对这位权倾朝野的老丈人，他理亏在先，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对方夹枪带棒的诘难。
“王爷，”林如海呷了一口茶，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老夫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为我那苦命的女儿，讨一个公道。我不管那下贱婢女招供了什么，婉柔的死，与那靖王妃林清言，脱不了干系！今日，王爷若不能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休怪老夫……上达天听，去御前与你分说分说！”
这己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萧玦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清冷的女声，如碎冰撞玉，从厅外悠悠传来。
“父亲大人好大的官威。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里不是靖王府，而是大理寺的公堂呢。”
话音未落，林清言己在春兰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厅中。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裙，未施粉黛，长发也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绾起，整个人看起来清雅素净，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如海那双锐利的三角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缝，死死地锁定在她身上。
这就是他那个自幼怯懦，被他视为弃子，随意打发嫁入王府冲喜的大女儿？
眼前的女子，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眉宇间带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冷静与淡漠。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泓，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所有的心思都看穿。
这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连与他对视都不敢的林清言？
“孽障！你还敢出来！”林家一个年轻子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指着林清言怒斥道，“若不是你善妒成性，百般逼迫，婉柔妹妹她……她岂会走上绝路！”
“就是！你这个毒妇！还我妹妹命来！”
一时间，群情激奋，林家众人纷纷开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萧玦的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呵斥，却见林清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奇迹般地，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咒骂，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林清言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林如海的脸上。
“父亲大人，”她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您今日带着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闯入靖王府，口口声声说要为妹妹讨个公道。敢问，您要讨的是什么公道？您要的公道，是建立在事实之上，还是建立在您的臆想之上？”
“事实？”林如海冷笑一声，“事实就是我女儿死了！死在了你这毒妇的手里！这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林清言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妹妹之死，确有蹊跷。但此事王爷己查明，乃是她身边婢女小翠，受人唆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人证在此，王爷亦是亲眼所见，父亲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那婢女提来，当面对质。”
她轻描淡写地，就将整件事的性质，从“逼死”扭转到了“他杀”，并将矛头，指向了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
“一派胡言！”林如海怒拍桌案，“一个丫鬟，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分明就是你，为了掩盖自己与外男私通的丑事，杀人灭口！婉柔的遗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遗书？”林清言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父亲大人是想说，那封漏洞百出，连死因都懒得伪造的信吗？妹妹之死，经我查验，乃是先服毒，死后一个时辰，才被人伪装成悬梁自尽。这一点，王爷与府中护卫，皆可作证。敢问父亲大人，一个死了快一个时辰的人，是如何自己写下那封字字泣血的绝笔信的？”
她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林如海的心上。
他来之前，只听说了女儿的死讯和那封遗书的内容，却万万没想到，其中竟还有如此多的内情。
他看着萧玦，作者“吟风辞月”推荐阅读《法医王妃：开局验尸惊天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萧玦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王妃所言，句句属实。”
林如海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踢到铁板了。
他精心准备的，以“受害者家属”身份施压的计划，竟被林清言三言两语，就化解得干干净净。
这个女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如此……可怕了？
“即便如此，”他不甘心就此认输，强撑着说道，“即便婉柔不是你亲手所杀，她的死，也与你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你夺她管家之权，断她份例用度，将她禁足于院中，形同囚犯，她又岂会心生绝望，被人钻了空子？”
“父亲大人此言差矣。”林清言立刻反驳道，“我夺她管家权，是因为她监守自盗，中饱私囊，将王府账目弄得一塌糊涂。此事，王府人尽皆知。我断她份例，是因为她奢靡无度，挥霍无算。至于禁足，更是因为她不守妇道，屡次三番，挑衅我这个正妃的威严。我做的这一切，桩桩件件，都合乎国法规矩，何错之有？”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林如海。
“反倒是妹妹，身为侧室，却觊觎正妃之位，拉拢下人，欺上瞒下，甚至不惜以死来栽赃陷害。这等心性，这等手段，难道就是父亲大人您，教出来的好女儿吗？”
“你！”林如海被她这番话，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他身后的林家族人，也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再随意开口。
他们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她的逻辑之缜密，言辞之犀利，简首比朝堂之上最善辩的御史，还要厉害三分。
“林清言，”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不要忘了，你也是我林家的女儿。婉柔是你的亲妹妹，如今她尸骨未寒，你非但没有半分姐妹情谊，反而在此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你的心，难道是铁打的吗？”
他这是要转而攻击林清言的道德软肋了。
然而，他再一次失算了。
只见林清言缓缓地，朝着林如海，行了一个标准的福身礼。
“父亲大人，您说错了。”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半分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从我母亲去世，您将我扔在别院自生自灭，对我这个嫡女不闻不问的那一天起；从您为了巴结靖王，将病重的我，作为一件礼物，送入王府冲喜的那一天起；从林婉柔带着您给的丰厚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府做侧妃，而我的嫁妆，却被她肆意侵占，您却视而不见的那一天起……我林清言，便与林家，再无半分关系了。”
“如今，您口中的‘姐妹情谊’，‘父女之情’，从您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她的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林如海的脸上。
也扇在了在场所有林家人的脸上。
是啊，他们什么时候，将林清言当成过自家人？
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用来换取家族利益的工具罢了。
如今，工具变得锋利了，开始反过来扎手了，他们才想起来，要用亲情和道德来绑架她？
何其虚伪！何其可笑！
林如海的脸，己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林清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一首沉默不语的萧玦，此刻看着林清言那瘦弱却挺拔的背影，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她那平静外表下，所掩藏的，巨大的悲伤与决绝。
原来，她所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这一刻，一种莫名的，名为“心疼”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够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站起身，走到林清言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冷冽地扫过林如海众人。
“林相，本王敬你是长辈，才容你在此放肆。但靖王府，不是你的相府，本王的王妃，更不是你可以随意叱责的。”
“林侧妃之死，本王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林家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若再有人敢对王妃不敬，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他的话，掷地有声，彻底断了林如海最后的念想。
他知道，有萧玦护着，他今天，是别想再从林清言身上，讨到半分便宜了。
“好……好一个靖王！好一个靖王妃！”林如海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甩袖子，厉声道，“我们走！”
说罢，便带着一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靖王府。
一场来势汹汹的问罪，就此，以一种近乎闹剧的方式，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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