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厚重地压在京城北郊的货运码头上。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湿木头的腐朽味、还有劣质桐油的刺鼻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码头的,粗粝而又充满活力的气息。
林清言此刻,就置身于这片混乱之中。
她身上穿着一套浆洗得发白、还带着破洞的粗布短打,脸上用草木灰抹得又黑又黄,头发也弄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在码头上讨生活,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年。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同样打扮,但身形要高大结实许多的“脚夫”,正沉默地扛着一个麻袋,看似在等活,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
那是伤势初愈的追风。
两人一前一后,混在喧闹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林清言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最终,落在了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三号仓库上。
与其他仓库的冷清不同,三号仓库门口,竟然站着十几个,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他们不像是码头的工人,倒更像是某个帮派的打手。
“黑鲨帮。”追风不知何时,凑到了林清言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掌控这片码头的地头蛇,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看来,这三号仓库,己经被他们包下来了。”
“包下来,是为了看货,还是为了……接货?”林清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她知道,强闯,绝无可能。
她对着追风,比了几个隐蔽的手势。
追风心领神会,微微点头,转身扛起麻袋,融入了另一群脚夫之中,朝着码头的另一端走去。
林清言则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身子,像一个真正的力工那样,抱着膝盖,开始打盹。
但她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所有细微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子时将至。
码头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一艘巨大的,挂着“西海通”旗号的漕运大船,缓缓靠岸。
三号仓库的大门,被人从里面,轰然打开。
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从仓库里走了出来,对着那群彪形大汉,低声吩咐了几句。
大汉们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清场。
“都滚都滚!今晚这里没活了!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远点!”
他们粗暴地,驱赶着还在码头上逗留的零散工人。
林清言也被人,不耐烦地推搡了一下。她顺势跌跌撞撞地,退入了远处的阴影之中。
好戏,要开场了。
就在那些大汉,将闲杂人等,都清出百步之外,准备开始从仓库里,往船上搬运货物时。
异变,陡生!
码头的另一端,存放桐油和麻绳的七号仓库,忽然“轰”的一声,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借风势,瞬间便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走水了!七号仓库走水了!”
不知道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
整个码头,瞬间炸开了锅!
“快救火啊!那里全是桐油!”
“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的祸!”
三号仓库门口的那些大汉,也都是脸色大变。七号仓库离这里不远,一旦火势蔓延过来,他们谁也跑不了!
“老大,怎么办?”
“留下一半人守着!剩下的人,都跟我去救火!”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当机立断,大声吼道。
一大半的打手,立刻提着水桶,朝着火场的方向,疯跑而去。
整个码头的防卫力量,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致命的缺口。
就是现在!
躲在阴影中的林清言,身形如电,贴着一堆堆货物的阴影,朝着三号仓库,疾速掠去!
与此同时,追风的身影,也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
两人一左一右,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仓库的侧后方。
这里是守卫的死角。
林清言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对着那扇小小的侧门门锁,捣鼓了几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两人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轻轻带上。
仓库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铁器特有的,冰冷的气味。
林清言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到了最中间,那几只被严密看管的箱子前。
她从靴中,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熟练地 地撬开了一只箱子的锁扣。
箱盖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绫罗绸缎。
只有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军用手弩!
而在手弩之下,是成捆的,尾羽上没有任何标记的,三棱破甲箭!
追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全都是明令禁止民间私藏的,军国重器!
私藏一件,便可按谋逆罪论处!而这里,足足有十几大箱!
林清言的神情,却依旧平静。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正要合上箱盖,目光,却被箱子角落里,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用上好的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小盒子。
盒子被随意地,塞在了一堆箭矢之中,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没有上锁。
她轻轻打开。
只见盒子内部,铺着一层柔软的明黄色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用上等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麒麟玉佩。
玉佩的雕工,古朴大气,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但在看到那玉佩的瞬间,林清言的整个身体,都如遭雷击,猛地僵住了。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清亮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这枚玉佩,她认得!
不,准确的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认得!
在那些被她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属于原主的,零碎的记忆片段中,这枚玉佩,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她的父亲,护国大将军,林威,从不离身的,私人物品!
是当年,皇帝御赐,象征着无上荣宠的信物!
三年前,林威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这枚玉佩,也随之,下落不明。
可现在,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批足以掀起一场谋逆大案的,军火之中?!
一个忠心耿耿,为国捐躯的大将军的遗物,为何会与叛国的贼子,搅和在一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像风暴一样,在林清言的脑海中,疯狂地炸开,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碎!
“王妃!他们回来了!”
追风急切的声音,将她从震惊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仓库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显然,那边的大火,己经被控制住,守卫们,回来了!
“走!”
林清言猛地回过神,将那枚冰冷的玉佩,死死攥在掌心,然后迅速合上箱盖。
两人身形如电,从侧门,悄无声息地,闪了出去,迅速消失在了码头那片,更为深沉的,夜色之中。
寒风,吹过林清言冰冷的脸颊。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散发着微光的玉佩。
她忽然明白。
她所以为的,穿越而来,置身事外的棋局,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相。
一张牵涉到她这具身体,最亲近之人的,更庞大,更诡异的网,才刚刚,向她露出了,最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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