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师爷抵达宣府地界时，正值一场秋雨过后，官道泥泞不堪。他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骡车里，撩开车帘，望着窗外略显萧索的田野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眉头紧锁。与他同行的，是三名穿着寻常布衣、却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隆起的汉子，正是阮大铖府中拳养的好手，名义上是护卫，实为监军，必要时也是清除障碍的利刃。
“这北地，果然是苦寒破败之地。”钱师爷放下车帘，掸了掸绸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一丝江南文人特有的矜持与嫌恶，“也不知那姓刘的泥腿子，是如何在此等地方搅动风云的。”
一名护卫头领，名叫雷豹的汉子沉声道：“师爷莫要小瞧，范永昌经营百年，一朝倾覆，绝非侥幸。那刘芒，怕是有些鬼门道。”
钱师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流寇耳，仗着几分悍勇和那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犀利火器罢了。阮公公的意思是，若能收服，便许他个前程，将那火器铸造之法献上，日后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若不能……”他眼中寒光一闪，“便除了，以绝后患，那铸造之法，总能从别处寻到蛛丝马迹。”
他自觉揣摩透了阮大铖的心思，此番北上，是带着“招安”和“清剿”两张牌，自觉高人一等，浑然不知自己一行人的行踪，早己落在了“夜枭”的眼中。
……
黑风峪，聚将厅。
刘芒看着张谷呈上的最新情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招安？清剿？这阉狗倒是打得好算盘。派个酸秀才带几个打手，就想定我生死？”
王秀才有些担忧：“主公，阮大铖势大，在南京一手遮天，若真被他盯上，恐后患无穷。是否……虚与委蛇一番？”
“虚与委蛇？”刘芒看了他一眼，“老王，你觉得阮大铖那种人，会真心招安我一个‘流寇’？他不过是想空手套白狼，拿走我们的命根子！没了火器之利，我们在他眼里，就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
赵铁柱瓮声瓮气道：“管他什么鸟公公，敢来伸爪子，俺就给他剁了！”
刘芒摆摆手，沉吟片刻，对张谷道：“他们不是想‘招安’吗？给他们个机会。安排一下，让这位钱师爷，‘偶然’得知我们与喀尔喀部正在接触，而且，谈的是……战马换火器。”
张谷眼睛一亮：“主公是想……借刀杀人？或者，引蛇出洞？”
“一石二鸟。”刘芒淡淡道，“让阮大铖的人知道，我们不仅有铸造之法，还可能把东西卖给蒙古人。看他们是先急着来‘招安’我们，还是急着去破坏这笔‘交易’。顺便，也试试喀尔喀部那边的诚意和反应。”
“明白！”张谷领命而去。
刘芒又看向胡疤子：“你那三磅炮，样品弄得怎么样了？”
胡疤子挠了挠头：“炮身浇铸了两门，有一门勉强能用，但准头还差得远，放起来跟听响差不多。”
“够了。”刘芒道，“下次‘夜枭’和喀尔喀部的人接触时，找个由头，让他们‘无意中’远远听到一声炮响。”
胡疤子虽然不明白主公为何要听个响，但还是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保管响得震天动地！”
安排完这些，刘芒才稍稍松了口气。面对南边来的压力，他选择主动设局，将危机转化为试探各方反应的契机。
……
两日后，宣府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钱师爷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准备去拜访本地一位与范家有旧、如今态度暧昧的士绅，试图打通关节，接触刘芒。雷豹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师爷，刚收到消息，黑风峪的人，正在城外三十里的废弃砖窑，与蒙古喀尔喀部的人秘密接触！谈的好像是……用新式火器，换取大批战马！”
“什么？！”钱师爷手一抖，差点把胡子揪下一缕，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他刘芒安敢如此！私通鞑虏，贩卖军械！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原本还存着几分“招安”的心思，此刻却被这消息惊得魂飞魄散。若真让刘芒把火器卖给了蒙古人，阮公公交代的任务彻底失败不说，恐怕连他都要被迁怒！
“消息可靠吗？”钱师爷急问。
“是我们安插在本地的一个眼线传回的，应该不假。而且……”雷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眼线还说，他们在远处，隐约听到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不像寻常火铳，倒像是……炮声。”
“炮？！”钱师爷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流寇不仅有犀利火铳，还有炮？这刘芒，到底藏了多少底牌？若他真与蒙古人勾结，再有火炮之利……
不行！绝不能让这笔交易达成！
钱师爷眼中闪过狠厉之色：“雷豹！你立刻带人，去那个废弃砖窑！想办法破坏他们的交易！必要时，可以……”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务必不能让火器落到蒙古人手里！我去找本地卫所的人，看能否调动兵马，围剿那伙蒙古人！”
他瞬间改变了计划，“招安”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阻止交易，最好能趁乱夺了那火器样本或图纸！
雷豹领命，带着两名手下，立刻出发，快马加鞭赶往城外废弃砖窑。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几双属于“夜枭”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张谷站在黑风峪的望楼上，听着手下传来的汇报，嘴角微翘。
“鱼饵己下，就看这两条鱼，咬不咬钩了。”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是胡疤子在试验他那门还不靠谱的三磅炮。
炮声轰鸣，如同这场暗战开启的号角。
南来的“和尚”念着招安的经，北往的“饿狼”盯着交易的利，而稳坐钓鱼台的“阎王”，己张开了罗网。
（第一百零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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