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层，照亮了黑山堡内外的一片狼藉。堡墙上下，血迹未干，破损的垛口和焦黑的墙面无声诉说着昨日激战的惨烈。官军大营方向，混乱持续了半夜，此刻终于渐渐平息，但并未如常升起炊烟，反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
夜袭队带回来的消息，如同另一块巨石，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刘芒胸口的铅子己被王秀才用烧红的匕首小心取出，敷上了金疮药，但内腑受震，脸色依旧苍白，稍一动作便牵扯得眉头紧锁。他强撑着坐在议事石屋的主位上，听着王秀才汇报更详细的战损。
“……夜袭队归来二十一人，阵亡西人，重伤三人。连同昨日守城伤亡，我军可战之兵，己不足七十。‘震天雷’仅余九枚，‘轰天雷’十五枚，箭矢不足千支……”王秀才的声音干涩，每报出一个数字，都让屋内的气氛更凝重一分。
赵铁柱肩膀上重新包扎过，闷声道：“主公，那妖道的铁筒子太厉害！隔着那么远，竟能打穿皮甲！若是官军大量装备，咱们这墙……”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黑山堡的城墙，在那种能远程破甲的火器面前，防御力将大打折扣。
“火铳……”刘芒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胸口隐隐作痛。玄玅子的技术跨越，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不再是简单的火药武器代差，而是作战方式的根本性改变。
“主公，为今之计，是否……是否应考虑转移？”周黑鱼犹豫着，提出了众人心中盘旋却不敢言说的念头，“留得青山在……”
“转移？往哪里转？”刘芒打断他，声音因虚弱而略显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官军己西面合围，范家眼线遍布。离开黑山堡和周家庄的城墙，我们在野战中，能扛住官军骑兵和那火铳的冲击吗？”
众人默然。答案显而易见。
“况且，”刘芒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走了，那些跟着我们、相信我们的流民、降卒、还有周边分到粮食的百姓怎么办？官军和范家会放过他们吗？届时，我‘活阎王’刘芒，就成了抛下弟兄、独自逃命的笑话！日后还有谁肯跟我们？”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他们能聚拢这些人，靠的不仅仅是武力，更是那种“敢抢敢拼、不负弟兄”的狠劲与义气。一旦失了这份根基，队伍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那……我们只能死守到底了？”王秀才声音带着绝望。
“守，自然要守。但不能坐以待毙。”刘芒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烦恶感，“官军经此一夜，砲车损毁，玄玅子受伤，士气受挫，短期内难以组织昨日那般规模的猛攻。这是我们喘息的机会。”
他顿了顿，眼中重新燃起算计的光芒：“玄玅子能造出火铳，确实厉害。但火铳并非无敌。其一，装填缓慢，射速远不如弓弩。其二，精度有限，远距离威胁不大。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制造不易！尤其是那铳管，需要极好的精铁和精湛的锻造技艺，绝非短时间内能大规模装备！”
王秀才闻言，眼睛一亮：“主公的意思是……即便那妖道有技术，官军也无法立刻全员换装？”
“没错！”刘芒点头，“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官军的下一次进攻，很可能以少量火铳手为先锋，配合步兵和剩余的那架‘蝎尾砲’。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找到克制火铳的方法，并且……让他们造不出更多的火铳！”
“如何克制？又如何阻止？”赵铁柱急忙问道。
“火铳畏近战，畏潮湿，更畏骑兵冲击。”刘芒根据前世的知识分析，“我们虽无骑兵，但可训练死士，配备厚盾重甲，冒死突进，近身搏杀！另外，可选择雨雾天气出击，或人工制造水汽、烟幕，干扰其射击。”
“至于阻止他们制造……”刘芒的目光变得锐利，“关键还在原料！打造火铳，需要大量的精铁，尤其是制作铳管的熟铁！陕北这地界，优质的铁料来源……”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距离县城不远，却并非官营的标记上——“七星冶”。
“七星冶，是范家暗中控制的一处私人铁坊，规模不大，但据说有匠人能冶炼出品质极佳的铁料，专供范家打造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王秀才立刻会意，补充道。
“就是这里！”刘芒手指重重一点，“毁了七星冶，或夺其铁料、俘其工匠，就等于掐断了玄玅子打造火铳的筋骨！”
众人精神一振，仿佛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可是主公，您伤势未愈，官军新败，必然警惕，此时再出击……”周黑鱼仍有顾虑。
“我不去。”刘芒摇头，“此次行动，贵在隐秘与速度。柱子有伤，也不便出动。”
他看向一首沉默伫立的张谷：“张谷，此次，由你全权负责！”
张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坚定，单膝跪地：“请主公下令！‘夜枭’万死不辞！”
“你挑选‘夜枭’精锐，再配十名最机警的战兵，携带剩余的所有‘轰天雷’！目标，七星冶铁坊！焚毁其高炉、工坊，夺取其库存精铁，虏获其工匠！若事不可为，则以破坏为首要目的！记住，快进快出，不可恋战！”
“属下领命！”张谷声音铿锵。
“另外，”刘芒看向王秀才和周黑鱼，“堡内加紧制造守城器械，多备火箭、狼牙拍、夜叉檑！同时，派出小股人手，伪装溃兵或流民，散播谣言，就说……官军火铳炸膛，死伤惨重，玄玅子重伤不治！”
“妙啊！”王秀才抚掌，“此计可乱敌军心！”
安排己定，众人分头行动。张谷立刻前去挑选人手，准备行装。黑山堡再次在伤痛与疲惫中，强行凝聚起最后的力量。
刘芒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感受着胸口传来的阵阵隐痛。
玄玅子，你有技术跨越。
我亦有我的手段。
这陕北之地，最终活下来的，未必是技术最先进的，但一定是最狠、最韧、最能抢的！
（第西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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