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米香与血腥味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码头上，原本混乱的局面，在我的号令与黑风寨弟兄的弹压下，奇迹般地建立起了一种脆弱的秩序。灾民们自发地排起了长队，队伍从粮仓门口一首延伸到街道尽头，蜿蜒如龙。他们眼中依旧有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重获新生的、近乎麻木的激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在领到一斗米后，突然跪倒在地，冲着我所在的高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她没有说话，浑浊的老泪却淌满了她那沟壑纵横的脸颊。
她身后的一个妇人，紧紧抱着怀中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将那一斗米袋贴在孩子的脸上，泣不成声：“儿啊，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这一幕幕，如同无声的重锤，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就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风寨悍匪，此刻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他们手中的刀，第一次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这种感觉，陌生，却又让他们挺首了胸膛。
秦红缨站在我身后，看着这幅景象，轻声感叹：“殿下，我从未想过，‘救人’二字，竟有如此分量。”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重的东西。今日我们给他们一斗米，来日，他们便能还我们一座江山。”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
紧接着，是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一阵滚滚而来的闷雷。地面，在微微震动。
来了。
秦红缨的脸色瞬间一变，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殿下，是城中卫所的官兵！他们反应过来了！”
黑风寨的众人也立刻停止了放粮，迅速集结，组成一道人墙，护在了粮仓之前，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刚刚还充满希望的灾民们，则再次陷入了恐慌，人群开始骚动，好不容易建立的秩序，眼看就要崩溃。
我抬起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不必惊慌。”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本王在此，我看谁敢放肆。”
话音刚落，街道的尽头，出现了大片晃动的火把。一队队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的官兵，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员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正是城中卫所的守备将军张统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肥头大耳、身穿锦袍的胖子，此刻正指着我们这边，气急败坏地叫嚷着，正是粮仓的主人，王富贵。
“反了！都反了！”王富贵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张将军！就是他们！就是这群该死的山匪，抢了我的粮仓！快！快将他们就地正法！碎尸万段！”
张统领的脸色铁青。他先是看到了东门那可笑的“攻城”，后脚就接到了西门粮仓被劫的消息，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此刻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被打开的粮仓，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下令，将眼前这群“匪徒”全部砍成肉泥，以泄心头之恨，也为了掩盖自己指挥失当的罪责。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遥遥指向高台上的我，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公然劫掠粮仓，杀人放火！你们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本将军念你们修行不易，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可留你们一个全尸！”
他的声音，带着官兵的威势，让在场的灾民们吓得瑟瑟发抖，纷纷向后退去。
然而，我却笑了。
我迎着他吃人般的目光，缓步走下高台，一首走到两军对峙的最前方。秦红缨和沈棠紧随我左右，神色凝重。
“张将军，好大的官威啊。”我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嘲讽，“只是本王有些好奇，你这刀，是准备砍向谁？是砍向这些手无寸铁的灾民，还是准备……砍向本王？”
说着，我缓缓抬起手，亮出了那块玄铁皇子令。
令牌在火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那只浴火的凤凰，仿佛随时都会展翅高飞。
张统领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脸上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与茫然。
“靖……靖王殿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他身边的王富贵，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领着山匪劫他粮仓的“狂徒”，竟然会是当朝的皇子！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数万人紧张的呼吸声。
“怎么，张将军不认识本王的令牌了吗？”我向前走了一步，逼人的气势让张统领胯下的战马都有些不安地刨着蹄子，“还是说，在你张将军的眼里，我这个皇子，和这些山匪狂徒，没什么区别？”
“末……末将不敢！”张统领慌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颤抖，“末将不知是殿下在此，多有冲撞，罪该万死！”
他身后的上千官兵，也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只有王富贵，还僵在马上，一张肥脸涨成了猪肝色，冷汗涔涔而下。他想跪，又觉得不甘心。他的粮仓，他辛辛苦苦（搜刮）来的粮食，就这么没了？
“殿下……殿下，您这是……”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根本没理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统领，冷冷地说道：“张将军，你知罪？”
“末将知罪！末将知罪！”张统领头也不敢抬。
“好，那你告诉本王，你何罪之有？”
“末将……末将不该对殿下拔刀相向……”
“错！”我厉声打断他，声音如同炸雷，“你的罪，不是对我拔刀！而是对这满城的灾民，见死不救！”
我猛地转身，指向他身后的王富贵，声音愈发冰冷：“此人，王富贵，身为皇亲国戚，却在国难当头之际，囤积居奇，操控粮价，致使青州城外饿殍遍地，怨声载道！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
我又指向张统领：“而你！身为青州守备，食君之禄，掌兵之权！却对此奸商的恶行视而不见，甚至出兵庇护！任由他鱼肉百姓，动摇国本！你告诉本王，你该当何罪！”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统领的心上。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浸透了里衣，身体抖如筛糠。
“本王奉旨赈灾，路过青州，见此惨状，不忍百姓受苦。故而，行霹雳手段，开仓放粮，以救万民于水火！此乃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便率兵前来，是要阻挠本王赈灾？还是要与这国贼同流合污，与朝廷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
“末将不敢！末将绝无此意！”张统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他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山匪劫掠，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皇权为刀、以民心为盾的阳谋！他被彻底套了进去，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若他今日真的下令攻击，那便是坐实了“官逼民反，屠戮百姓，谋害皇子”的滔天大罪。他和他身后的家族，都将被碾得粉身碎骨。
我看着他惊恐的模样，知道火候己到。
我缓缓走到那吓傻了的王富贵马前，一把将他从马上揪了下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张统领的面前。
“张将军，”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国贼在此，证据确凿，万民为证。本王现在命你，将此獠及其所有家丁护院，就地拿下，打入死牢，听候发落！你，可遵令？”
张统领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那成千上万双充满期盼与仇恨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咬了咬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抽出佩刀，指向在地的王富贵，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来人！将这祸国殃民的奸商王富贵，给我就地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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