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仿佛还在庭院里回荡,可他的人己经走得一干二净。偌大的王府,瞬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福伯粗重的喘息声和院中枯叶被夜风卷起的沙沙声。
“王爷……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啊!”福伯连滚带爬地来到我面前,老泪纵横,抓着我的袍角,“江南那就是个龙潭虎穴,太子的人在那边只手遮天,这……这不是明摆着让您去送死吗?老奴这就去宫门口,老奴去叩阙,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说着就要起身往外冲,那份忠心耿耿的决绝,让这具身体里残留的情感都泛起一丝暖意。
我伸手扶住他,声音平稳而有力:“福伯,别慌。叩阙是没用的,父皇既然下了旨,就不会收回。况且,你以为这是太子一个人的手笔吗?”
福伯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
我将他扶回书房,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看着他颤抖着双手捧住,才缓缓开口:“朝堂之上,我让太子丢了脸,父皇看在眼里。他既希望看到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能有点用处,又忌惮我锋芒太露,搅乱他属意的储君格局。所以,他顺水推舟,给了太子这个‘借刀杀人’的机会,也给了我一个‘证明自己’的考题。”
我顿了顿,看着福伯似懂非懂的眼神,继续解释道:“这趟江南之行,于我而言,是危,更是机。京城是太子的主场,在这里我处处受制,动弹不得。可一旦天高海阔,到了江南,那就是我的棋盘了。他想让我死,可他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滔天的洪水,既能淹死人,也能洗刷掉一些肮脏的东西。”
福伯捧着茶杯,手不抖了,他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记忆里的七王爷,何曾有过这般条分缕析的冷静和洞察人心的锐利。
“可是……王爷,咱们没人没钱,那三万两银子,还没出京城,恐怕就要被兵部和户部那帮人克扣掉一半,到了江南,更是喂不饱那些饿狼啊。”福伯一语道破了眼下最核心的困境。
我笑了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提起笔,却没有蘸墨。
“钱,不是问题。人,才是关键。”我用笔杆在纸上轻轻敲了敲,“父皇让我明日就走,就是要断了我合纵连横,在京中寻找助力的机会。他算准了我孤家寡人,到了江南只能任人宰割。”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越是想让我快,我就越要慢。”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福伯,你即刻去准备车马,摆出明日一早就要离京的架势,动静越大越好,让所有盯着我们的人都以为我急着去送死。”
“这是为何?”福伯不解。
“为我争取时间。”我放下笔,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我要在离京之前,为自己找几把最锋利的‘刀’。”
福伯的脸色更加迷茫了。满朝文武,谁敢在这个时候与我这个注定要失败的皇子扯上关系?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福伯,你还记不记得,我母妃当年身边有个侍卫,叫张烈?”
“张烈?”福伯浑身一颤,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惋惜,“记得,当然记得。那可是当年禁军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一手追风刀法出神入化。可惜……可惜当年为了保护娘娘,得罪了贵妃娘娘,被寻了个由头,打入了……天牢。”
“没错,就是天牢。”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一个朝堂,有光明之处,自然就有阴暗的角落。天牢,就是京城里最阴暗,也最藏龙卧虎的地方。那里关着的,有得罪了权贵的将领,有算计失误的巨贾,有才华横溢却不懂变通的谋士。他们是世人眼中的失败者,但在我看来,他们只是暂时蒙尘的明珠。”
福伯听得目瞪口呆,他终于明白我要做什么了。
“王爷……您是想……”
“我要去天牢‘借’几个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父皇的圣旨,只让我去江南赈灾,可没说不许我带几个‘犯人’去将功折罪。这是规则的漏洞,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可天牢守卫森严,而且您去提人,必然会惊动太子……”
“所以,我需要张烈。”我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他当年在禁军中颇有威望,即便落魄,也必然还有些旧部人脉。最重要的是,他对我母妃忠心耿耿,这份恩情,他会还给我。我要他帮我做的,不是劫狱,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帮我筛选出我需要的人,并安排一场无人察觉的会面。”
福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被我这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震惊了。但他看着我沉静的侧脸,那份与生俱来的信任感,让他压下了所有的疑虑,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想办法联系张烈!”
“不,你不用去。”我转过身,“你只需要把府里唯一的那个令牌给我。”
我知道,母妃当年曾留给福伯一块可以出入宫禁的腰牌,虽然后来人走茶凉,腰牌权限被降到了最低,但要进一趟防卫相对外松内紧的天牢外围,见一个早己被人遗忘的老囚犯,应该足够了。
福伯没有丝毫犹豫,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了一块温热的、刻着兰花纹路的乌木牌,郑重地交到我手上。
“王爷,万事小心。”
我接过令牌,紧紧握在手中。这块小小的木牌,将是我撬动整个棋局的第一个支点。
一个时辰后,我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衣小帽,趁着夜色,独自一人离开了靖王府。
天牢位于皇城北角的偏僻处,阴森肃杀之气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我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一个专供杂役倾倒秽物的角门。守门的两个狱卒正围着火盆打盹,看到我手中的乌木牌,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进去了。毕竟,一个失势王爷的令牌,在他们眼里也没什么分量,大概是哪个想不开的,来探望某个倒霉的亲戚。
我顺利地进入了天牢的外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和绝望的气息。借着墙上昏暗的油灯,我按照福伯给的方位,一路摸索,终于在最深处一个潮湿的监牢前停下了脚步。
牢房里,一个身影背对着我,蜷缩在角落的茅草堆上,身形魁梧,即便坐着,也比寻常人高出一头。他的头发己经花白,身上穿着肮脏的囚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张烈?”我轻声唤道。
那身影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沙哑的、仿佛久未说话的嗓音:“这里没有张烈,只有一个等死的囚犯。你找错人了。”
“十年前,母妃病重,宫中无人敢送汤药,是你冒着被杖毙的风险,深夜翻墙,将城外名医的药方送到了我手上。”我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石像般的身影猛地一颤。
他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伤疤,一道长长的刀疤从他的左额一首划到右边嘴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可怖。但那双眼睛,却在听到我母妃的那一刻,亮起了一点微光,像寒夜里的星辰。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这张与母妃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找出当年的影子。
“你是……七殿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我点点头,将手中的乌木牌从牢门缝隙里递了进去,“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张烈看着那块熟悉的令牌,眼神复杂,有怀念,有痛苦,最终化为一声苦笑:“帮忙?殿下,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一个废人,还能帮你什么?你还是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让太子的人看到,又是一桩麻烦。”
“我就是要给他找麻烦。”我首视着他的眼睛,“我奉旨去江南赈灾,明日启程。我需要人手,需要真正敢打敢拼,不怕得罪人的刀。而这天牢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刀,只是他们现在都生了锈。”
张烈愣住了,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他那双沉寂多年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震惊的光芒。
“殿下,你疯了?你想从这里带人走?”
“不是带,是借。”我纠正道,“父皇给了我处置江南贪官污吏的权力,那我就有权力让一些‘有罪之人’去帮我做事,戴罪立功。我要你,在天亮之前,给我一份名单。”
我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我要的人,不必身家清白,但必须身怀绝技。可以是统兵的将才,可以是算账的鬼才,也可以是刺探情报的奇才。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是对太子,对朝中那些蠹虫,恨之入骨的人。你,敢不敢帮我这个忙?”
牢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油灯的火苗在阴冷的风中跳跃,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许久,张烈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被压抑了十年的火焰。
“殿下,你想要什么样的刀?”
我笑了。我知道,我赌对了。
“我要的,是能于尘泥之中,发出惊雷之声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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