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落下，破败的驿站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屋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衬得这寂静愈发凝重。
刀疤脸和他手下的那群山匪，全都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我。一个手无寸铁、文质彬彬的“商人”，竟然敢在他们这群刀口舔血的悍匪面前，说出如此狂妄的话语。
“哈哈哈……”刀疤脸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粗犷而沙哑，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下落，“小子，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一个！你知道我们寨主是谁吗？你知道跟我们黑风寨谈条件，是什么下场吗？”
他身后的几个山匪也跟着狞笑起来，缓缓地围了上来，手中紧握的钢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沈棠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向我靠近了半步，身形微躬，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我知道，只要我一个眼神，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但我没有。我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气。
“我不知道你们寨主是谁。”我迎着刀疤脸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但我知道，你们的日子不好过。我也知道，你们名为山匪，却从未劫掠过真正的穷苦百姓。你们抢的，是官仓，是粮商。你们想要的，不过是一口饱饭，一个公道。”
我的话，让刀疤脸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中的凶光，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你……你怎么知道？”他沉声问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们的寨主，曾经也是军中之人，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官，才被迫落草为寇。”我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心湖的深处，“我说的，对不对？”
这些信息，自然是沈棠之前告诉我的。但在此时此景说出来，却起到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刀疤脸彻底愣住了，他身后的山匪们也面面相觑，脸上的敌意消散了大半。他们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是如何对他们的底细了如指掌的。
我看着他们动摇的神情，知道火候己经差不多了。我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件东西，借着火光，展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块令牌。
一块由玄铁打造，正面刻着一只浴火凤凰，背面刻着一个“烨”字的令牌。
这是我离京前，父皇私下里赐予我的，代表着我可以“先斩后奏”的皇子身份。我一首将它贴身收藏，从未示人，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当那块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令牌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驿站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刀疤脸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脸上的刀疤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起来。他身后的山匪们，更是齐刷刷地“扑通”一声，全部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再蠢，也认得出这块令牌代表着什么。
“你……您是……”刀疤脸的声音颤抖着，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是谁，不重要。”我收回令牌，语气依旧平淡，“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们什么。现在，你还觉得，我没资格和你们的寨主谈条件吗？”
刀疤脸的脸上早己没了半分血色，他深深地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惶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罪该万死！还请贵人恕罪！”
“不知者不罪。”我摆了摆手，“我说了，我来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带我去见你们的寨主，我有足以改变整个青州，乃至整个江南格局的计划，要与他商议。”
刀疤脸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是！贵人请稍等，小人这就去禀报寨主！”
他说完，便留下几个手下在这里“保护”我们，自己则冒着瓢泼大雨，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走后，剩下的几个山匪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整个驿站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棠走到我身边，低声赞叹道：“主公这一手恩威并施，实在是高明。先以言语攻心，动摇其志，再以皇权镇之，令其彻底臣服。黑风寨这颗棋子，我们算是拿下了。”
我摇了摇头：“现在说拿下，还为时过早。关键，还是要看他们的那位寨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果他只是个徒有蛮力的莽夫，那这颗棋子，不要也罢。”
我们在驿站里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雨势渐渐小了，天边也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我与沈棠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
只见驿站外，火把通明，映照出上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他们虽然也穿着山匪的服饰，但队列整齐，气势肃杀，竟隐隐有几分正规军的影子。
马队分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的身影，缓缓行至门前。
那人端坐于马上，身形看起来并不如何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他（她）的脸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之下，让人看不真切。
刀疤脸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人身边，恭敬地低语了几句。
那黑衣人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一挥手，示意手下留在原地。然后，他（她）独自一人，翻身下马，缓步走进了驿站。
随着他（她）的走近，我才看清，斗篷之下，竟然是一张异常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俊秀的面孔。他（她）的皮肤很白，嘴唇很薄，鼻梁高挺，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锐利而又深邃。
但最让我感到惊讶的，还不是他（她）的年纪和容貌。
而是，我发现，这位黑风寨的寨主，竟然是个女人。
她虽然穿着男装，束着长发，但喉间没有喉结，身形轮廓也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
她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在我身上扫过，没有丝毫的畏惧与谄媚，只有一种平等的审视。
“你就是那个，要给我黑风寨一个未来的京城贵人？”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十分悦耳，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点点头：“正是在下。”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极寒的冰面上，骤然裂开的一道缝隙，透出几分动人心魄的美丽，也透出几分致命的危险。
“好大的口气。”她说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我再次亮出了我的令牌。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那块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令牌，在她眼里，与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皇子？”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杀的官，比你见的都多。一块令牌，吓不住我。”
这一下，连我都感到有些意外了。这个女人的胆识和气魄，远超我的想象。
沈棠的脸色己经变了，手再次按在了剑柄上。
我却抬手阻止了他。我看着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女人，心中的兴趣反而更浓了。
“令牌吓不住你，那这个呢？”
我伸出手，摊开掌心。
我的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半块残破的玉佩。那玉佩的质地极好，温润通透，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只是从中间断裂了，只剩下麒麟的头部。
当那半块玉佩出现的瞬间，对面的女人，那张始终冰冷如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手中的玉佩，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痛苦、以及……滔天的恨意。
她伸出手，颤抖着，似乎想要触摸那块玉佩，却又不敢。
“这……这个东西，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故人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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