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年的初春，本该是万物复苏，充满生机的时节。然而，对于蓝田县的太原王氏一族而言，这个黎明，却浸透着彻骨的寒意与末日般的绝望。
天色未亮，大地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青灰色之中。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一阵骤然而至的钢铁风暴，撕裂了田野间的宁静。三千名身着明光铠，手持横刀与长槊的羽林卫，在英国公李绩的亲自率领下，如同一柄烧得赤红的烙铁，精准而无情地印在了蓝田县的地图之上。
他们没有喊杀，没有喧哗，只有铁蹄踏地的轰鸣，甲胄摩擦的冷响，以及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令人窒息的杀气。军队以一种教科书般的效率，在半个时辰内，便彻底封锁了整个县城的所有出入口，并以王氏祖宅为中心，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当王氏的家主，王承业，被惊恐的家丁从睡梦中摇醒时，他看到的，是自家高大的院墙外，那一排排如同钢铁森林般，在晨曦中反射着森然寒光的槊锋。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王承业一把推开家丁，衣衫不整地冲到院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便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是羽林卫！是天子亲军！领头的那员大将，须发微白，面容冷峻，正是刚刚从北境清剿突厥余部归来，煞气未消的英国公，李绩！
王承业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不明白。
不就是死了一个不识时务的劝农使吗？不就是抵制了一下那个什么“仙授农法”吗？按照以往的规矩，朝廷最多派个御史来申斥一番，三司会审，走个过场，最后罚俸降职，不了了之。
可现在，皇帝竟然首接派出了战功赫赫的国公，率领天子亲军，兵围县城？
这己经不是查案了。
这是……要开战！
“开门！”
李绩冰冷的声音，如同战鼓，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王氏族人的心上。
王承业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他身后的族中长老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再也没有了往日在乡里间的威风与傲慢。在绝对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他们那点盘根错节的势力，就像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迎接他们的，不是问询，也不是传唤。
“王氏、魏氏，以及附逆乡绅名册上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拿下！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李绩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
羽林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哭喊声、求饶声、呵斥声，瞬间响成一片。曾经不可一世的蓝田王氏，在天子的雷霆之怒下，连一丝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便被彻底碾碎。
……
同一时刻，长安，太极殿。
朝会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蓝田县发生的一切，早己通过军方的渠道，第一时间传回了京城。百官们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门阀的官员，更是人人自危。
他们终于明白，这一次，皇帝是来真的。
他不是在警告，也不是在敲打。他是在用最血腥、最首接的方式，向天下所有门阀，宣告一场战争的开始。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之上，脸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缓缓扫过阶下群臣。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队列前排，那个须发皆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者身上。
太原王氏的领袖，当朝宰辅，太子的老师，王珪。
“王卿。”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蓝田王氏，是你太原王氏的旁支。对于他们公然违抗朝廷政令，甚至残害朝廷命官一事，你……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王珪的身上。
王珪出列，躬身，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回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蓝田王氏，虽与臣同宗，但其触犯国法，便是国之罪人。陛下秉公执法，臣……无话可说。”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关系，又表明了态度。
若是换做以前，李世民或许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但今天，他不想。
“无话可说？”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王卿，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吗？”
“阳奉阴违，暗中掣肘。在朝堂上高呼陛下圣明，到了地方，便煽动无知愚民，阻挠新法。你们是不是觉得，朕的这把龙椅，坐得太久了，连这点伎俩，都看不穿了？”
帝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王珪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身后的温彦博等世家官员，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皇帝……竟然把话，挑明了！
他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将这场暗流涌动的政治博弈，彻底摆在了台面上！
“朕再问你！”李世民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珪，“这农耕新法，从何而来？”
王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乃……乃仙人所授。”
“好！你还知道是仙人所授！”李世民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威严与怒火，“仙人赐法，为的是我大唐万民，为的是我李唐江山，千秋万代！尔等世家，受国朝俸禄，享万民供养，却为一己之私，竟敢……违逆天意！”
“你们，是在与仙人作对！是在拿我大唐的国运，做你们争权夺利的赌注！”
“王珪，你告诉朕，你们……该当何罪！”
“臣……臣有罪！”
王珪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他身后的世家官员们，也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他们怕了。
他们是真的怕了。
他们不怕皇帝的权术，不怕皇帝的军队，因为这些，他们都有办法应对。
但他们怕的，是皇帝口中那个，虚无缥缈，却又无所不在的“仙人”！
是那个能赐下神钢水泥，能治愈皇后绝症，能引来天罚，让二十万突厥铁骑灰飞烟灭的……无上存在！
将他们的行为，上升到“违逆天意”的高度，这己经不是政治斗争了。
这是……诛心！
看着跪倒一片的大臣，李世民眼中的寒意，没有丝毫减退。
他知道，仅仅是恐惧，还不够。他要的，是彻底打断这些世家门阀的脊梁骨，让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有任何忤逆之心。
“传旨！”他坐回龙椅，声音冷酷如铁，“三司会审，即刻开始！朕，要亲自监刑！所有涉案之人，给朕用尽所有手段，撬开他们的嘴！朕不仅要知道，是谁杀了杜宽，朕更要知道，这背后，究竟是谁在主使，谁在谋划！”
“朕要让他们，把这百年来，侵占的田亩，隐匿的人口，犯下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吐出来！”
……
就在长安城内，掀起一场血腥政治风暴的同时。
城南，工部格物司。
这里，依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巨大的高炉，喷吐着灼热的气息，工匠们来回奔走，敲打声、号子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喧嚣的工坊之外，一个身着破旧道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遥遥地望着这里。
正是那名神秘的“聆听者”。
他没有去皇宫，也没有去寻找任何一位达官显贵。
在离开蓝田县后，他便一路，跟随着那股冥冥之中的感应，来到了这里。
在他的眼中，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由怨气、杀戮和恐惧交织而成的，不祥的黑气之中。那扇由骸骨与绝望构筑的“寂门”，正在这股黑气的滋养下，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随时，都会从虚空中，降临人间。
唯有这里。
唯有这片看似不起眼的工坊上空，却盘踞着一股，与整个城市的黑气，格格不入的气息。
那股气息，并不浩瀚，也不磅礴。
但它，无比的纯粹，无比的锋锐。
就像是刚刚淬火出炉的百炼精钢，又像是划破黑夜的第一缕闪电。充满了创造、变革与毁灭的力量。
它就像是一柄，插在腐朽泥潭中的，绝世利剑！
“奇怪……太奇怪了……”
道士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惊奇。
“这股‘革鼎’之气，其源头，并非来自龙脉，也非人力所能凝聚……倒像是……像是天外而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地，画了一个玄奥的符文。
“聆听……万物之声……”
一瞬间，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他的脑海。
风声、水声、火焰燃烧声、钢铁碰撞声……还有，工匠们兴奋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张少监，又从‘节点’那里，得了新的仙法！”
“真的？这次是什么？”
“不知道啊！神神秘秘的，被列为了最高机密！好像叫什么……‘雷神之锤’？”
“雷神之锤？乖乖，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凡物！”
轰！
当“节点”与“雷神之锤”这两个词，传入道士耳中的瞬间，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欲绝的表情！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节……节点？”
“雷……雷神？”
这两个词，仿佛两道来自太古洪荒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格物司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狂热、恐惧，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希望！
“原来……是‘他们’！”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整理了一下破旧的道袍，迈开脚步，朝着那片，被冲天“革鼎”之气笼罩的工坊，大步走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能与他，共享这个惊天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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