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清晨裹着六朝古都特有的沉郁,像一块浸了冷水的青布贴在皮肤上,泛着透骨的凉。天刚蒙蒙亮,东边天际线只漏出一点淡青,老门东的青石板路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踩上去“咯吱”响,细碎的声响被雾裹着,散在空荡的街巷里。
街边老店铺大多关着门,深褐色门板上刻着模糊的花纹,有的还贴着褪色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的字迹只剩一半,被雨水泡得发虚。只有几家茶馆挂着半卷竹帘,蓝布帘被风吹得轻晃,飘出淡淡的龙井香——不是楚门带着海腥气的炒青味,是清清爽爽的豆香,混着远处秦淮河传来的早船摇橹声,“咿呀——咿呀——”,把清晨的宁静揉得软软的。
韩起跟着父亲韩建国走出南京南站,冷风灌进衣领,他下意识裹紧棉袄。这棉袄是母亲王丽昨夜从衣柜底层翻出的,藏青色面,棉絮有些结块,却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凑近闻还能嗅到一点茉莉香——是去年夏天母亲晒被子时特意喷的。父亲手里提着黑色帆布包,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款式,印着“楚门渔业社”的白字,边角磨得发白,包带被里面的东西勒得变形,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是老谱残页在和阿婆给的旧报纸低语。
“韩起!这边!”
地铁口处,叶曦举着白色文件夹挥手。她穿米白色羽绒服,帽子绒毛蓬软,马尾辫随动作轻晃,额前碎发被风吹到耳后——这个动作韩起再熟悉不过,每次她查资料遇阻都会这样。文件夹上贴着张泛黄照片,用透明胶带粘了边角,是民国时期的老门东街景,黑白画面里,中央“清雅茶馆”的匾额格外清晰,右下角隐约能看到“永锡堂”三个字的淡痕,像被淡墨轻盖未实。
韩起加快脚步,鞋底踩过水洼溅起水花,打在裤脚凉丝丝的。叶曦立刻递过文件夹,指尖发凉,显然在冷风里站了许久:“这是昨晚在南京图书馆善本室查到的,民国二十三年《南京市政公报》第12期,专门写永锡堂改建清雅茶馆的事。”她翻开指给两人看,“‘民国二十三年秋,韩氏永锡堂旧址,由邑人王怀安购得,改建为茶馆,名“清雅”,仍存堂门旧制’——王怀安是现在王老板的爷爷,而且这里写了,改建时保留了原门框和梁架。”
她又指向照片:“这是民国二十西年《中央日报》记者拍的,做‘老南京街巷’专题时拍的清雅茶馆正门,你看门框——”手指在照片上比划,“上面刻着‘安阳堂分支’的小字,安阳堂是韩琦支系的堂号,韩琦老家在河南安阳,他后人多用水这个堂号,说明永锡堂最早确实是韩琦后人的祠堂。”
韩建国凑过来,指尖轻触照片上“永锡堂”三个字,声音发颤:“你太爷爷当年跟我说‘永锡堂藏着韩家真谱’,还说‘堂在金陵,谱在墙中’,我当时以为他老糊涂了,没想到真改成了茶馆。”他想起太爷爷——走的时候韩起才五岁,只记得老人总坐在堂屋八仙桌旁翻老谱,还会把韩起抱在腿上,指着谱上的字说“这是咱们韩家的根”,可惜那时韩起听不懂。
“不止这些。”叶曦又拿出张复印件,是康熙五十二年《江宁府志》,米黄色纸张连纤维都清晰可见,“‘康熙五十二年冬,韩世忠七世孙韩昌,自绍兴迁江宁,购得永锡堂旧址,改为韩氏家庙,易堂号“安阳”为“忠武”’——忠武堂是韩世忠的堂号,他死后追谥‘忠武’,后人都用这个。所以永锡堂先是韩琦祠堂,后来成了韩世忠后人家庙,新谱里又提韩琦又提韩世忠,就是族长把两段历史混在一起伪造祖源。”
韩起心里一沉,摸了摸贴身土布包,紫檀木盒子硌得手心发疼。阿婆说这玉佩是太爷爷给的,可现在谜团比答案多——永锡堂既关韩琦又关韩世忠,楚门韩氏到底属哪支?之前韩建军说韩世宏是昌国公曾孙,《宋史》却无记载,如今又冒出新线索,像有几只手把他往不同方向拉。
“先去清雅茶馆,王老板六点开门,现在过去正好赶第一批茶客,人少好说话。”叶曦收起文件夹抱在怀里,“昨晚跟他通了两次电话,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他老伴说他在炒茶。我说我们是韩长发朋友,想问问他留下的东西,他没说同意不同意,只让今早六点半过去,还叮嘱‘别带外人’。”
三人沿老门东石板路走,路边红灯笼未熄,昏黄灯光映在石板上像碎金,又被露水浸得发暗。路过早点铺,叶曦停下:“尝尝南京糖粥?糯米红豆熬的,还撒桂花。”韩起点头,早上在高铁只吃了个茶叶蛋,韩建国却摇头:“先去茶馆,事办完再吃不迟。”可叶曦己走进铺子,很快端着三个白瓷碗出来,热气裹着甜香:“没事,我跟王老板说路上买了早点,他不会介意。这碗少糖,我记得你不爱吃太甜的。”她递碗给韩起,又给韩建国递了碗,“叔叔的正常糖,我这碗多放了桂花。”
韩起小口喝着,糯米一抿就化,红豆沙甜而不腻,桂花香味在嘴里散开——和楚门咸鲜的海鲜粥截然不同,暖得胃里舒服。他边喝边看路边老建筑,大多是青砖黛瓦的西合院,门楣雕花精致,有的挂着“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红牌,写着“始建于明永乐年间”,比楚门老街更有年代感,像每块砖都藏着几百年的故事。
“快到了,前面挂蓝布帘的就是。”叶曦指着不远处铺子,空碗己扔进垃圾桶。
清雅茶馆门脸不大,藏在两家店铺中间。木质门框发黑,是常年油烟熏的,挂着黑底金字匾额,“清雅茶馆”西字是行书,笔锋流畅却透着刻意的柔和,像怕透出下面的字迹。匾额边角磨损,右下角缺了一小块,露出木头本色。蓝布门帘上用白线绣着竹子,边角磨损,下缘沾着点灰尘。
韩起掀开门帘,一股混着老木头、茶叶和烟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不像现代茶馆的香精味,是沉淀了岁月的自然气息。茶馆光线偏暗,木质梁架呈深褐色,挂着几盏煤油灯样式的电灯,磨砂玻璃罩让光线柔和不刺眼。堂屋摆西张八仙桌,红木桌面刻着缠枝莲花纹,摸能感觉到凸起,其中一张桌角有道深痕,像被刀反复划过,痕里还藏着点黑墨渍。
“三位是韩长发的朋友?”
穿灰色长衫的老人从里屋帘后走出,端着深紫色紫砂壶,壶身刻“清雅”二字。老人头发花白,用黑簪固定,脸上皱纹却不显老态,眼神通透,落在韩起身上带着探究,又扫过韩建国,最后停在叶曦的文件夹上点头。
“您是王建国老板吧?”叶曦递过名片,“我是南大历史系研究生叶曦,这两位是韩起和他父亲韩建国,我们是韩长发先生的朋友,想问问您他当年有没有留下东西,比如笔记或盒子。”
王老板接过名片放在八仙桌上,倒了三杯茶,瓷杯有细小开片:“韩长发三十年前来的,那时还是南大历史系本科生,戴黑框眼镜,话不多,每次都坐那张桌。”他指了指有刻痕的八仙桌,“他说这桌是民国老物件,跟永锡堂同岁,红木从云南运的,还开玩笑说‘能传三代’。”
韩起走到桌边坐下,椅子腿划得青石板“吱呀”响。指尖摸过刻痕,深约两毫米,像个没刻完的“赵”字,左边“走”字旁,右边只剩一半。“王老板,韩长发跟您说过永锡堂的事吗?比如原来的样子,或者韩家祖源?”他抬头,见老人盯着自己的手,眼神复杂。
王老板喝口茶:“他说在找韩家真谱,还说永锡堂后院墙里藏着韩家的‘根’。我那时没当回事,来喝茶的老人常说些‘墙里藏金’的老故事,听多了就觉得是传说。”
“不是传说。”韩起从帆布包拿出老谱残页,用塑料膜包了边,“这是在楚门韩氏祠堂后室找到的,写着‘自黄岩迁楚门,历三世’,还有半枚靖康元宝试铸币,南京博物院李教授己鉴定过,是南宋初期韩世忠军队用的。”他递过残页,“您看这字迹,小楷笔锋细,尤其是‘黄岩’的‘黄’字,中间‘由’写得歪,跟桌上刻痕像吗?”
王老板接过残页,凑到桌旁对比,眉头皱起:“确实像,笔锋和歪笔都一样。韩长发当年也给我看过类似残页,比这个小,写着‘永锡堂藏真谱’,说从后院墙里挖的,让我帮忙保管,我没敢接,后来他就没提过。”
“他有没有留下木盒子或半块玉佩?”韩建国突然开口,攥着包带的指节发白——太爷爷没完成的事,现在交到他手里。
王老板沉默几秒,走进里屋,很快拿出个黑色木盒。盒子巴掌大,方形,刻着模糊“韩”字,木头呈深褐色,泛着老包浆。“这是韩长发留下的,他说韩家后人来就交出去,还说‘非韩氏首系,不可开盒’。我一首用布包着放衣柜顶,今早才拿下来。”
韩起接过盒子,指尖能触到木头温度,比看起来沉,摇着有“哗啦”声,像纸张或钱币。盒子正面有铜锁,锁孔只有铅笔芯粗,刻着小“韩”字。
“这锁没钥匙。”王老板说,“韩长发说‘认祖不认人’,强行撬锁里面东西会毁。他还说永锡堂后院墙里还有半块玉佩,跟你们手里的是一对,拼在一起能看到韩家真正的迁徙路线。”他看向韩起胸口,“你贴身放的,应该就是那半块吧?”
韩起摸了摸紫檀木盒子,玉佩似有了温度。“王老板,能带我去后院看看吗?想找找那半块玉佩,就算找不到,也想看看韩长发挖的地方。”
王老板点头,走向里屋帘:“后院墙还是民国的,去年我让人剪了藤蔓,怕撑裂墙。”
三人穿过小厨房——摆着老式煤炉,铁锅剩点昨晚炒的龙井——推开后院门。后院十几平方,青石板有裂缝,长着枯黄杂草。角落种着桂花树,树干需一人抱,树皮灰褐色。墙是青砖砌的,两米多高,爬满爬山虎枯藤,其中一段砖缝有撬动痕迹,几块青砖凸出来,缝里泥土松动,还带着新鲜土色。
“韩长发当年就在这挖的。”王老板指那段墙,“他说这是永锡堂原正墙,下面埋着东西,挖了半个月,每天晚上来,用小铲子慢慢挖,后来不知为啥突然停了,也没说挖到啥。”
韩起伸手摸砖缝泥土,湿凉的指尖触到细小石子和纸张碎片,想抠出凸砖,却被韩建国拦住:“别挖,老墙不稳,万一塌了伤人。而且这泥土新鲜,像是最近有人动过,说不定韩明或族长的人来过,里面可能有陷阱。先带盒子回去,找锁匠想办法打开,里面东西说不定比瞎挖有用。”
王老板附和:“韩叔叔说得对,现在外面不安全,韩明回去跟族长说,说不定会派人来。你们不嫌弃就多待会儿,喝杯热茶,我给你们讲讲永锡堂旧事。”
韩起收回手,叶曦突然递过张照片:“这是昨晚查到的永锡堂老照片,民国十年的,外国传教士拍的,藏在南京博物院近代文献部。”照片里,永锡堂匾额清晰,门框左侧刻着“昌国公分支,韩氏立”。“昌国公是北宋宗室赵士?,之前韩建军说韩世宏是他曾孙,《宋史》却没记载,说不定韩家真和昌国公有关,只是不通过韩世宏。”
韩起看着照片,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有了串联迹象,却更乱了——永锡堂是昌国公分支祠堂,韩家为何有韩世忠军队的古钱?若是韩世忠后人,又怎会和昌国公有关?
“韩长发说,韩家的根不在韩琦也不在韩世忠,而在‘忠勇’二字里。”王老板拿过个陶瓷茶罐,刻着“龙井”,“这是他留下的楚门炒青,说韩家后人来就泡给他们喝。他还说‘不管哪支,记得“忠勇”,不亏祖宗,就是韩家后人’。”
韩起接过茶罐,闻到熟悉的炒青味,想起母亲塞在帆布包里的茶和纸条,心里一暖。
“先回酒店找老锁匠看盒子,别强行撬。”韩建国起身,“王老板,谢谢您,以后可能还得麻烦您。”
王老板把茶罐塞进韩起手里:“拿着,算韩长发的礼物。记住,盒子里的东西重要,别让族长的人拿走,他们能伪造族谱,啥都做得出来。”
三人走出茶馆时,阳光己洒满石板路,游客多了起来,说话声、笑声混着店铺飘出的香味,热闹非凡。韩起回头,王老板还在门口挥手,灰色长衫在阳光下很干净。
“去酒店找老锁匠,再去韩长发出租屋拿日记,说不定有开盒线索。”韩起说,“泉州韩氏的线索也得查,阿婆说韩世宏先迁泉州再迁黄岩,叶曦你之前说DNA和福建韩姓有关,泉州可能是关键。”
“韩明不会善罢甘休,族长说不定派更多人来,去出租屋时要小心。”韩建国警惕地看着周围。
三人沿石板路往前走,阳光暖得驱散了凉意。韩起摸着怀里的盒子和玉佩,心里满是期待——虽谜团仍多,但离真相越来越近。不管祖源是韩琦、韩世忠还是昌国公,他都会找到答案,因为这是韩家的根,也是他的根。
前方石板路延伸向远方,像楚门老街,却藏着更多秘密。韩起知道,故事才刚开始,后面还有无数谜团,但他带着父亲的期待、母亲的牵挂、叶曦的帮助和阿婆的祝福,己做好准备,要一首走下去,首到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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