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老街的晨雾比巷子里更浓，像掺了水的牛奶，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韩起攥着怀里的木牌和残页，指尖反复木牌上“安阳”的残痕——那两个字刻得浅，又被岁月磨得模糊，“安”字的宝盖头缺了右上角，“阳”字的左耳旁只剩一道弯，像被人用砂纸刻意磨过。他往老街深处走，鞋底碾过青石板缝隙里的青苔，“咯吱”声被雾裹着，传不远，只有巷口卖鱼丸的摊子飘来的香气格外清晰，混着咸咸的海风味，是楚门清晨独有的味道。
他要找周伯。昨晚父亲韩建国说，族叔韩德山以前常去老街转角的“周记钟表铺”修东西，周伯是外乡人，几十年前落户楚门，和韩德山算半个朋友，说不定知道些族里的旧事。韩起没告诉父亲要去，只说“出去散散步”——经过昨晚的跟踪和今早的旧物间探秘，他总觉得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尤其是母亲王丽，昨晚打电话时声音里的慌意还没散，他不想再让她担心。
老街的店铺大多没开门，只有几家早点铺亮着灯。卖鱼丸的阿婆站在煤炉旁，手里的勺子在锅里搅着，鱼丸在沸水里翻着白，冒着热气；修船具的铺子门开了条缝，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应该是老杨在修锚链。韩起走过“林记海货行”，门楣上挂着的旧渔网还在，网眼里卡着几片干枯的海草，是去年台风时刮上去的，一首没摘。
快到转角时，雾气突然浓了些，能听到海浪声了——楚门靠海，老街尽头就是渔港，涨潮时海浪能拍到码头的石阶上。韩起放慢脚步，心里又想起那两个矛盾的线索：木牌上的“安阳”指向韩琦的安阳堂，残页上“非世忠弟”又否定了韩世忠，丝绸路线图却指向昌国公赵士?，三个方向像三条岔路，他站在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
“韩起！你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是韩明的声音。韩起心里一紧，转身时，韩明己经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件黑色的夹克，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红色卫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像是没睡好。
“你是不是去祠堂了？”韩明走到韩起面前，语气带着质问，呼吸里有股淡淡的烟味，“我今早路过祠堂，看到旧物间的门没锁好，是不是你弄的？”
韩起心里咯噔一下——他明明锁好了门，还把钥匙插回了锁孔，难道韩明也去了旧物间？“我没去祠堂，”他尽量让语气平静，“早上出来散步，刚走到这里。”
“撒谎！”韩明伸手推了韩起的肩膀一把，力道不小，韩起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转角的墙，怀里的木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我爸说了，你一首在查老谱，还去找韩德山那个老东西！你是不是想毁了韩家？”
韩起侧身躲开韩明的第二下推搡，弯腰去捡木牌，手指刚碰到木牌的边缘，韩明突然一脚踩了上来，鞋底碾过木牌上的“韩”字，“你以为你能查出什么？族长说了，老谱早就烧了，你查到的都是假的！”
“你松开！”韩起的火气也上来了，伸手去掰韩明的脚踝，“这是我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两人拉扯间，韩明的旧钱包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哗啦”一声，里面的零钱和一张旧照片散在地上。韩起眼尖，一眼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左边的是个穿蓝布衫的老人，头发花白，用木簪固定着，侧脸和他今早看到的族叔韩德山一模一样；右边的是个中年男人，眉眼和韩明很像，应该是韩明的爷爷。两人站在一个牌匾下，牌匾上的字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安阳堂”三个大字，背景是祠堂的红墙黑瓦。
“这照片……”韩起的呼吸顿了一下，伸手想去捡，韩明却比他快一步，一把抢过照片，塞进钱包里，“你少管闲事！这是我家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安阳堂是韩琦的堂号，你爷爷怎么会和韩德山在安阳堂牌匾下拍照？”韩起追问，心里的疑团更重了——韩明家一首跟着族长，说自己是韩世忠的后代，怎么会有安阳堂的照片？
韩明的脸色变了变，眼神有些慌乱，他攥紧钱包，转身想走，却被韩起拉住了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老谱是不是没烧？族长为什么要撒谎？”
“我不知道！”韩明用力甩开韩起的手，声音拔高了些，“我爸不让我问，你也别再查了，不然族长不会放过你，还有你爸妈！”他说完，快步往老街另一头走，脚步慌乱，差点撞到卖鱼丸的阿婆的煤炉，阿婆骂了句“后生仔慢点走”，他也没回头。
韩起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捡起来的木牌，木牌上被韩明踩出了一道浅痕，正好压在“阳”字的残痕上。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韩明的钱包掉了张纸片出来，是半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很淡，是用蓝墨水写的，能看清“非世忠弟，非琦裔”六个字，后面的字迹被水洇了，只剩下模糊的墨痕，像是没写完的句子。
“非世忠弟，非琦裔……”韩起小声念着，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既不是韩世忠的弟弟，也不是韩琦的后代，那他们到底是谁的后代？昌国公赵士?？可这张纸片是谁写的？是韩明的爷爷？还是族叔韩德山？
他把纸片折好，放进怀里，又摸了摸残页——上面“非世忠弟”后面的字迹被虫蛀了，现在看来，可能原本就是“非世忠弟，非琦裔”，只是虫蛀刚好把“非琦裔”吃掉了，难怪之前看不懂。
“阿起？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传来母亲王丽的声音，韩起回头，看到母亲提着个菜篮子，站在不远处的巷口，脸色有些白，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里面的青菜叶子掉了一片。
“妈，你怎么来了？”韩起赶紧走过去，接过母亲的菜篮子，“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外面雾大。”
王丽拉着韩起的胳膊，手指有些凉，声音里带着慌意：“我在家待不住，想出来买棵青菜，刚走到巷口，就看到你和韩明在吵架……阿起，别再查了好不好？刚才族长的人去家里了，问你去哪了，语气很凶，我怕……”
韩起心里一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爸呢？”
“你爸去码头找老陈了，想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尽快联系到去南京的船，”王丽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韩起的脸，“你爸说，南京那边不安全，让你赶紧回来，别再查了，祖源什么的不重要，一家人安全才重要。”
韩起攥紧母亲的手，心里又暖又酸——母亲一首胆小，却为了他硬着头皮应付族长的人。他刚想说话，眼角的余光看到老街转角的垃圾桶旁有个旧信封，是牛皮纸的，上面积了点灰，像是被人刚扔的。
“妈，你等我一下。”韩起放开母亲的手，走过去捡起信封，信封没封口，里面装着半张老谱残页，纸己经发黄变脆，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墨色很深，能看清“楚门韩氏”“始祖”“自汴迁”几个字，后面的字迹被撕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
“这是……”韩起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这张残页和他之前找到的不一样，纸质更老，字迹也更工整，像是更早的老谱。
“阿起，怎么了？”王丽走过来，看到韩起手里的信封，脸色更白了，“这是什么？是不是又是老谱？”
韩起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之前跟踪他的脚步声很像，“咯吱——咯吱——”，踩在青石板上，很慢，却很清晰。他回头，雾气里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站在刚才和韩明争执的地方，像是在盯着他们。
“妈，我们赶紧回家。”韩起把信封塞进怀里，拉起母亲的手，快步往家走，脚步比来时快了很多，“爸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回家等他。”
王丽被韩起拉着走，嘴里还在念叨：“别查了，阿起，真的别查了，我怕……”
韩起没说话，心里却更乱了——新找到的残页写着“自汴迁”，汴梁是北宋都城，昌国公赵士?是从汴梁南迁的，韩琦也是河南人，韩世忠是陕西人，这又把线索拉回了原点。那个跟踪的人还在身后，族长的人己经去了家里，老谱的残页一张接一张出现，却没有一张能说清始祖到底是谁。
走到家门口时，韩起回头看了一眼——老街的转角处，那个黑色轮廓还在，雾气把他裹得更模糊了，像个解不开的谜。韩起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怀里的信封，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劲：不管有多难，不管有多少谜团，他都要查下去，不仅是为了太爷爷的遗愿，更是为了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的后代，楚门韩氏，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推开家门，院子里的桂花树还没开花，叶子上挂着露珠，亮晶晶的。父亲韩建国还没回来，母亲王丽去厨房倒水，韩起坐在客厅的八仙桌旁，把信封里的残页摊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残页上，“自汴迁”三个字的墨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千年的往事，却又把真相藏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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