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正殿,沉水香的青烟笔首而上。
我端坐主位,下方是黑压压一片六局一司的掌事太监与女官。内务府总管刘福站在最前,额头沁着细汗,腰弯得极低。
“皇上有旨,安妃娘娘静养期间,由本才人暂理六宫事务。”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一切仍按旧例章程办理。各司其职,不得懈怠,更不得借机生事。”
“谨遵才人娘娘令!”众人齐声应和,回声在梁柱间盘旋。
我没有立刻让他们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刘福身上:“刘公公。”
“奴才在!”刘福几乎是抢步上前。
“年关将至,各宫用度、年节赏赐、宫人犒劳,三日内将预算章程呈报上来,务必详尽。”
“是!奴才定当竭尽全力!”
“还有,”我语气微沉,“安妃娘娘凤体违和,需静养。永和宫一应用度按最高份例供给,太医署每日禀报病情。若有人敢怠慢永和宫,或是惊扰娘娘静养——”我顿了顿,“严惩不贷。”
众人心头一凛,连声应下。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内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皇上竟会亲临景阳宫?
我立即起身,率领众人跪迎。
明黄色的袍角映入眼帘,皇上大步走进殿内,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都起来吧。”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众人谢恩起身,垂首屏息。
皇上走到主位前,并未坐下,而是拿起我方才放在案几上的几本账册随手翻看:“朕听闻婉才人近日在查账?”
“回皇上,”我垂眸恭声道,“臣妾初理宫务,唯恐有负圣恩,故想先厘清账目,知晓各项用度来去,方能心中有数,妥善安排。”
皇上“嗯”了一声,翻看账册的手指停在一页:“这笔修缮费用,比往年高出三成。可有说法?”
刘福扑通一声跪下,脸色煞白:“皇上明鉴!这、这是去岁修缮撷芳殿的记录,因、因当时需赶在太后寿辰前完工,用料和人工都……”
“用料是江南的金丝楠木,人工是内务府首属的工匠。”我接口道,声音平稳,“臣妾核对过采买记录与工匠考勤,金丝楠木比寻常楠木价高五成,但去岁江南水患,木材运输艰难,价格上浮情有可原。工匠工时也比预估多出半月,是因撷芳殿梁柱虫蛀情况比预期严重。各项开支均有明细记录佐证,账目……是实的。”
皇上挑眉看了我一眼,合上账册:“你倒是查得仔细。”
“臣妾不敢疏忽。”
皇上踱步到窗前,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冬日里依旧苍翠的松柏,忽然问道:“安妃的病,太医怎么说?”
我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皇上今日来的真正目的。他并非关心账目,而是在试探我对安妃的态度,以及我掌权后的心性。
“回皇上,张院判说,安妃娘娘乃郁结于心引发旧疾,损伤心脉,需长期静养,再不能劳心费神。”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与担忧,“臣妾己吩咐下去,永和宫一应供给务必周全,绝不敢怠慢。只盼娘娘能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皇上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你与安妃,素有龃龉。如今她病重失势,你掌权,就未曾想过……”
“皇上!”我抬起头,目光坦然迎视,声音恳切,“臣妾与安妃娘娘纵有理念不合,也绝无私人恩怨。安妃娘娘乃六宫高位,为皇上、为社稷劳心多年,臣妾心中唯有敬重。如今娘娘病中,臣妾更感责任重大,唯有兢兢业业,处理好宫务,让娘娘无后顾之忧,方能不负皇上信任,不负娘娘往日辛劳。落井下石之事,臣妾不屑为之,亦不敢为之,恐寒了六宫姐妹之心,更恐……有负圣心!”
我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殿内落针可闻。
皇上凝视我片刻,那锐利的目光渐渐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你能如此想,甚好。”他语气缓和了些,“后宫与前朝一样,需得安稳。朕将宫务交给你,是信你持身正,心思细,能平衡各方。望你……好自为之。”
“臣妾定当谨记皇上教诲,克己奉公,绝不敢有负圣恩!”我深深叩首。
“起来吧。”皇上虚扶一下,“年关事多,若有难处,可随时来回朕。”
“谢皇上!”
皇上又交代了几句年前祭祀、宴席的安排,便摆驾离开了。
送走圣驾,殿内众人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先前或许还有几分因我位份低而产生的疑虑,如今只剩下全然的敬畏。皇上亲临,一番问答,无疑是对我地位的绝对肯定。
刘福擦着汗上前,语气比之前更加恭顺:“才人娘娘,那预算章程……”
“按本才人方才说的办。”我语气恢复平淡,“三日后,本才人要看到详细的章程,以及……内务府日后如何杜绝虚报、克扣的条陈。”
“是!奴才一定办妥!”
众人退去后,赵德胜低声道:“主子,皇上今日此举……”
“是警告,也是撑腰。”我走到窗前,看着皇上离去的方向,“他警告我不得对安妃赶尽杀绝,不得借机揽权营私。同时,也是在告诉所有人,他认可我这个掌事人。”
菱枝喜道:“那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也是压力。”我淡淡道,“皇上越是用心平衡,说明他对后宫越是在意。我们每一步,都需走得更加谨慎。”
接下来的几日,我几乎住在了侧殿的账册堆里。不仅要查账,更要熟悉六宫所有事务流程,人员构成。我将发现的问题分门别类,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账,用来敲打刘福等人立威;一些涉及前朝关联、或可能引起动荡的,则暂时按下不表。
这日,我正在核对尚衣局一份丝绸采买记录,养心殿的小路子公公突然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婉才人,皇上口谕,”小路子笑容可掬,“才人近日理事辛劳,朕心甚慰。特赐辽东进贡的百年老参一支,给才人补补身子。”
我忙跪下接赏:“臣妾谢皇上隆恩!”
小路子将锦盒交给菱枝,又压低声音道:“皇上还让奴才告诉才人,查账之事,适可而止,水至清则无鱼。眼下年关,稳定为上。”
我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是让我不要再深挖下去,以免牵扯太广,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动荡。
“臣妾明白,请公公回禀皇上,臣妾知道分寸。”
送走小路子,我看着那支品相极佳的老参,心中了然。皇上这是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既提醒我界限所在,又施以恩宠,让我感恩戴德。
帝心难测,恩威并施,果然如此。
不过,他既然让我“稳定为上”,我便顺着他的意思来。
次日,我召见各宫管事,宣布账目核查暂告一段落,既往不咎,但自即日起,所有开支需严格按新拟定的章程执行,违者重处。同时,我奏请皇上,从内务府盈余中拨出一笔款项,用于年前犒赏所有宫人,并适当提高低位妃嫔的冬日份例。
旨意一下,六宫称颂。尤其是那些平日被克扣惯了的低位妃嫔和宫人,更是对我感激涕零。
皇上对此举大为赞赏,认为我“懂得顾全大局,体恤下人”。
我知道,这第二步,我也走稳了。
执掌凤印,不仅仅是掌握权力,更是要懂得如何运用权力,平衡各方,让所有人都能从中受益,至少,感觉不到威胁。
腊月二十三,祭灶。
我以掌宫妃嫔的身份,主持了宫中祭灶仪式。这是第一次,我站在了所有妃嫔的最前方,代表着后宫,向神明祈福。
仪式庄严肃穆,香烟缭绕中,我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敬畏,也有审视。
安妃称病未至。
皇后依旧在坤宁宫静养。
皇贵妃之位空悬。
我手持香束,缓缓拜下。
心中一片清明。
这条路,还很长。但凤印既己在手,我便绝不会再让它旁落。
这后宫的风,该由我来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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