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崔氏与其父接连“病故”，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前朝后宫。皇上下旨，崔家主要成员皆以“治家不严、窥伺宫闱”之罪论处，或流放或贬谪，显赫百年的清河崔氏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其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引得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朝堂之上暗潮汹涌。
然而这一切，都被隔绝在坤宁宫那道厚重的宫门之外。
我以养胎为由，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必要的请安和宫务处理，几乎不见外人。皇上恢复了我统领六宫之权，德妃被变相剥夺了协理之责，后宫看似再次回到了我一人独掌的局面。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多审视、嫉妒与揣测的目光。
“娘娘，各宫主子们来请安了。”菱枝轻声禀报。
我端坐凤座之上，身着宽松的常服，掩去了微微隆起的小腹。殿下，以德妃为首，各宫嫔妃依品级端坐，个个低眉顺眼，恭敬有加。只是那偶尔飘过来的眼神，复杂难辨。
“近日宫中多事，有劳各位妹妹恪守本分，安抚宫人，方得安宁。”我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身子不便，日后宫中琐事，若非必要，皆由菱枝与内务府商议处置，尔等照旧例行事即可。”
我将权力下放，既是休养生息，也是以退为进，看看谁会按捺不住。
“皇后娘娘怀育龙嗣，乃国之大事，臣妾等自当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绝不敢懈怠。”德妃率先开口，语气恭顺，仿佛之前的罚俸禁足从未发生。
其他妃嫔也纷纷附和。
我目光淡淡扫过德妃，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脂粉薄施，倒是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只是那眼底深处，一丝未能完全掩去的锐利，显示她并未真正甘心。
“德妃妹妹能如此想，本宫甚慰。”我微微一笑，“端阳节后，宫中人心浮动，妹妹素来稳重，还需多费心安抚才是。”
我将“安抚人心”的软钉子抛给了她，既给了她面子，也提醒她莫要再生事端。
德妃神色不变，恭敬应下：“臣妾遵旨。”
请安过后，众人散去。我独独留下了近日颇为安分的王婕妤。她父亲是都察院御史，在弹劾崔家一事上，出了些力气。
“王婕妤近日气色不错。”我赐了座，温和道。
王婕妤受宠若惊，连忙谢恩：“托娘娘洪福。家父常教导臣妾，要谨守宫规，忠心侍奉皇上与娘娘。”
我点点头，与她闲话几句家常，赏了她一对玉镯，便让她退下了。施恩，也是一种驭下的手段。
处理完宫务，我回到内殿，承稷正被乳母抱着在窗边晒太阳，小手小脚挥舞着，咿咿呀呀，比之前活泼了许多。张院判的医术果然高明，寒毒清除后，他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我接过承稷，轻轻逗弄着他，心中一片柔软。只要孩子们安好，我便有无穷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娘娘，”赵德胜悄声入内，禀报道，“城西别院那边，崔婉儿情绪稳定了些，只是日夜抱着那孩子，不许旁人靠近。我们按娘娘吩咐，未曾苛待。”
“嗯，看好便是，日后或许还有用。”我顿了顿，问道，“那个试图接触崔府的高手，可查出眉目了？”
赵德胜面色凝重起来：“奴才正要禀报。根据受伤侍卫描述的武功路数，以及我们暗线的排查，那人……很可能是江湖上‘暗夜阁’的杀手。”
“暗夜阁？”我蹙眉，这是一个拿钱办事、亦正亦邪的江湖组织，踪迹诡秘。谁会雇佣他们去接触落难的崔家？是崔家的仇敌想趁火打劫？还是……崔家自己请来的，想传递消息或灭口？
“可能查到雇主？”
赵德胜摇头：“暗夜阁规矩极严，很难追查。不过，奴才发现另一件事……流云失踪前，似乎也与暗夜阁的人有过接触。”
流云！她又出现了？还是她留下的势力仍在活动？
我的心猛地一沉。流云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窜出来咬人一口。她与淑妃之事是否有关联？如今淑妃倒台，她会不会有新的动作？
“加派人手，一方面继续追查流云和暗夜阁的线索，另一方面，保护好那个老嬷嬷，她可能是流云的核心同党，绝不能有失。”
“是！”
赵德胜退下后，我心情有些沉重。除掉了明处的淑妃，暗处的危机却似乎并未减少。
傍晚时分，皇上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了一批贡品，皆是些安胎补身的珍稀药材和绫罗绸缎，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随同而来的，还有一道口谕，皇上今晚会过来用膳。
皇上的宠爱如今显而易见，几乎隔一两日便会来坤宁宫，有时是看看承稷，有时只是单纯坐坐，与我说说话。这份隆宠，是保护，也是靶子。
晚膳时，皇上心情似乎不错，与我聊起了即将到来的万寿节。
“今年是朕登基第五年，虽非整寿，但朕想着，国事繁忙，也该稍稍庆贺，与民同乐。”皇上夹了一筷子清笋放入我碗中，“皇后以为如何？”
我放下银箸，微笑道：“皇上勤政爱民，万寿节稍稍庆贺，正是君臣同乐、彰显天家恩德的好时机。只是具体章程，还需皇上定夺。”
“嗯，”皇上点点头，“朕己让礼部去拟章程了。你身子重，不必过于操劳，届时露个面便可。”
“臣妾听皇上的。”我顺从地应道。心中却明白，万寿节看似是喜事，却也是各方势力展示实力、讨好皇上的重要场合。父亲刚升迁，江家势起，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在这场盛宴中的表现。
“对了，”皇上似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道，“崔家之事己了，空出了几个缺。朕想着，江爱卿（指我父亲）在户部做得不错，太子太保亦是虚衔，不若让他兼领吏部左侍郎一职，也好为朕分忧。”
吏部左侍郎！这可是掌管官员铨选、考课的要职！皇上此举，是要大力提拔江家了！
我心中一震，连忙起身：“皇上，父亲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
皇上摆摆手，打断我：“朕说他能当，他就能当。江爱卿为人谨慎，能力出众，朕信得过。”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潇然，你是朕的皇后，承稷是朕的嫡长子，如今你又怀有龙嗣，江家……理应更显赫些，方能衬得起你们的身份。”
他的话，既是恩宠，也是捆绑。他将江家的荣辱与我、与孩子们彻底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臣妾……代父亲谢皇上隆恩！”我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深深拜下。
“起来吧。”皇上扶起我，语气温和，“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在这冰冷的宫闱之中，这个词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用完膳，皇上又逗弄了承稷片刻，方才起驾离开。
我独自坐在灯下，抚摸着微隆的小腹，心绪难平。父亲的升迁，意味着江家正式步入了权力的核心圈，但也意味着我们将面临更多的明枪暗箭。前朝后宫，从来息息相关。
“娘娘，”菱枝为我披上一件外衣，“夜深了，歇息吧。”
“菱枝，你说，这宫里的日子，何时才能真正安稳？”我望着跳跃的烛火，轻声问。
菱枝沉默片刻，低声道：“娘娘，只要皇上信重您，两位殿下平安康健，咱们坤宁宫就是最安稳的。”
是啊，皇宠与子嗣，是后宫女子立身的根本。如今我两者皆有，看似风光无限，但唯有我自己知道，脚下踩着的，是何等薄冰。
万寿节，又将是一场考验。
我深吸一口气，吹熄了烛火。
“睡吧，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夜色深沉，坤宁宫的宫灯次第熄灭，唯有檐角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清脆而又孤寂的声响，预示着这看似平静的深宫，永远不会真正平静。新桃己换，但旧符留下的阴影，依旧盘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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