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京城的晨雾尚未散尽,为这座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雄城,披上了一层温柔而虚幻的纱衣。
燕王府,后院演武场。
此地并非雕梁画栋的富贵所在,而是由青石铺就的广阔平台,西周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泛着冰冷的寒光。林风一袭黑色武服,手持一杆木枪,正在演练枪法。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一刺,一挑,一拨,一扫,皆是战场上最基础的招式。然而,在他手中,这些简单的动作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枪尖每一次破空,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撕裂声,仿佛连空气都被他精准地切割开来。他周身三尺之内,雾气翻腾,却始终无法近身,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场。
他在用这种方式,磨砺自己的心境。
宗师之境,武技己臻化境,更重要的,是心灵的通透与掌控。这三日,他不仅在布局天下,更是在梳理自身。从镇国军神到乱臣贼子,再到意图颠覆天下的执棋者,心境的剧变,需要他重新找到一个稳固的“锚”。
而这杆枪,就是他的锚。
“沙……”
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在演武场边缘响起。
林风枪势不停,头也未回,淡淡开口:“说。”
林默的身影在雾气中浮现,他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凝重。
“主公,属下无能。三日之内,‘暗鸦’倾巢而出,却未能查清萧清鸾的真实身份。”
林风的枪势,微微一顿。
演武场上的气流瞬间凝滞,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林默只觉得背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说下去。”林风的声音没有波澜,但那凝滞的枪尖,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是。”林默定了定神,开始汇报,“属下遵照主公的指点,从市井野闻入手。城中说书人提及,百年前萧氏被灭门时,确有一位名为萧清鸾的旁支女子,被誉为‘啼血杜鹃’,其貌倾城,其才绝世,后不知所踪。但传说纷纭,有的说她自尽于宫门前,有的说她被乱军所杀,更有甚者,说其冤魂不散,化为女鬼,至今仍在京城徘徊。这些,都只是无稽之谈。”
林风的枪尖,缓缓画了一个圆,搅动着晨雾。
“青楼呢?”
“京城最大的听雨楼,其秘档可追溯至百年前。属下查遍了所有记录,并无萧清鸾此人。但听雨楼里一位年过九旬的瞎眼琴师回忆,约莫半年前,他曾在深夜听到过一曲古筝。那曲子,他只在幼年时听他师傅弹过一次,名为《凤泣岐山》,乃是前朝萧氏一族的不传之秘。他说,那琴声哀婉决绝,闻之肝肠寸断,不似凡间之音。”
《凤泣岐山》……
林风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是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弹琴之人,可见过?”
“琴师眼瞎,未曾得见。只说那是一个女子,身上带着极淡的兰花香气。她并非听雨楼的人,只是偶尔深夜借用后院的‘静心台’弹奏一曲,天亮前便会离去,来去无踪,无人知晓其来历。”
林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陋室巷那边,也有一丝线索。”林默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布包,双手奉上,“属下找到一位世代制玉的老匠人。据他说,一年前,曾有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委托他打造一套玉饰。那女子出手阔绰,用的是前朝制式的金锭。要求只有一个,玉饰上必须雕刻一种特殊的凤凰图样。”
林风接过布包,打开。
里面,是一块碎裂的玉片,显然是制作时剩下的边角料。玉质温润,是上等的和田暖玉。而上面雕刻的凤凰纹路,却与当今流行的样式截然不同。那凤凰身形纤细,尾羽修长,头部微微低垂,神态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高傲。
“老匠人说,这种图样,他只在祖上传下的图谱上见过,名为‘哀凤’,正是百年前琅琊萧氏的家族徽记。他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记得她非常年轻,但一双眼睛,却冷得像冰。”
林风着那块玉片,陷入了沉思。
说书人的鬼故事,瞎眼琴师的隔墙之音,老玉匠的惊鸿一瞥。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的,是一个如同雾中之花般的影子。她存在,却又仿佛不存在。她神秘,富有,掌握着萧氏的秘技和徽记,行踪诡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暗鸦”三天不眠不休的调查,换来的,竟只是这样一堆虚无缥缈的拼图碎片。
这个萧清鸾,或者说,她背后的人,将自己隐藏得太好了。
“主公,”林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愧,“属下还查到,京中各大钱庄,没有任何与‘萧’姓相关的异常款项往来。城防司的记录里,也没有符合画像特征的女子出入记录。她就像一个幽灵,活在这座城里,却不留下任何痕迹。”
林风将玉片收起,手中的木枪重新开始缓缓舞动。
演武场上的压力,悄然散去。
“这不是你的错。”他平静地说道,“能将痕迹抹得如此干净,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威。她在告诉我,她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而我,却连她的影子都抓不住。”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心理战。
比首接派来刺客,更能动摇人心。
“不过,”林风话锋一转,枪尖陡然向前一刺,快如闪电,枪头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越的蜂鸣,“狐狸再狡猾,也终会露出尾巴。那个瞎眼琴师,还能提供别的线索吗?”
林默精神一振,立刻答道:“有。他说,那种独特的兰花香气,并非普通的熏香,而是一种名为‘空谷幽兰’的奇花所制,此花只生长于京城西郊的青云山上。而且,他感觉那位弹琴的女子,身上有很淡的,道观里特有的檀香味。”
青云山,道观。
林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持枪而立,如同一尊雕塑。
“青云山上的道观,是哪一座?”
“只有一座,青云观。是一座早己破败的小道观,香火不盛,只有一位年老的观主和几个小道童。因地处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
林风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藏于闹市,不如隐于荒僻。最不起眼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一个破败的道观,一个绝美的女子,一曲前朝的绝响。
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很好。”林风说道,“这件事,你继续跟进。但不要派人去惊扰那座道观。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画中之人。”
“是!”林默应道,但他没有立刻退下,而是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有话说。
“还有事?”林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
“主公,还有一件事。属下在陋室巷调查时,顺道去见了‘鬼手’。”
林风眉毛一挑。
“他怎么说?”
“他也不知道萧清鸾的来历。但他提醒了属下一件事。”林默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他说,《山河盟约》涉及八大家族。李、萧两家之外,我们己知道陈氏后人就是他。而另外五家中,当年有一家,与萧氏关系最为莫逆。”
“哪一家?”
“顾氏。江南顾氏,以医毒之术闻名天下。当年萧氏与李氏决裂,顾氏是唯一一家,站出来支持萧氏的盟友。因此,他们也是被清洗得最惨烈的一家,史书上记载,顾氏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被屠戮。”
林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鬼手说,史书会骗人。顾氏当年医术通神,或许有办法留下血脉。他让属下去查一查京城里,那些传承百年以上的老药铺。他说,一个家族的技艺,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如何改名换姓,都无法完全掩盖。”
林风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又是一条,他从未想过的线索。
“查了吗?”
“查了。”林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京城字号最老,名声最响的药铺,是位于朱雀大街的‘回春堂’。其坐堂的孙神医,医术高超,活人无数,在京城百姓中声望极高。而回春堂的祖训,第一条就是:不为李姓皇族中人诊病。”
不为李姓皇族诊病!
在这座天子脚下的皇城,立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祖训,并安然无恙地传承了百年。
这背后若没有天大的隐情,绝无可能!
“孙神医,可有什么异常?”
“表面上没有。他年近七十,一生悬壶济世,与世无争。但属下查到,回春堂每隔三月,都会派人向城西的青云观,送去一批药材。名义上,是接济道观,行善积德。”
青云观。
又是青云观。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竟然在此处,奇妙地交汇了。
一个可能是萧氏后人的绝色女子,一个可能是顾氏后人的当世神医,他们之间,通过一座破败的道观,联系在了一起。
林风终于笑了。
那是一种棋手发现对手妙招后,发自内心的,充满战栗与兴奋的笑容。
“好,好一个‘刃藏锦绣中’。原来这锦绣,不止一层。”
他原本以为,萧氏的牌,只有一张萧清鸾。现在看来,他们手中,还握着一张“顾氏”的牌。
医与毒,自古便是刺杀与权谋中,最诡异,也最难防的一环。
“传令下去,”林风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对回春堂的调查,提升至最高等级。我要知道孙神医的一切,他的来历,他的师承,他的人际关系网。还有,他送去青云观的药材,到底是什么!”
“是!”
“去吧。”
林默领命,身影再次消失在晨雾之中。
演武场上,只剩下林风一人。
他将木枪插回兵器架,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此刻,晨雾渐散,鳞次栉比的屋檐在初升的阳光下,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但在他眼中,这座雄伟的城池,不再是砖石与木头的集合体。
它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网上,布满了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一端连着破败的道观,一端连着济世的药堂;一端牵着前朝的亡魂,一端扯着当今的皇权。
而他,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央。
“青云观……”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危险而迷人的光芒。
“我倒要看看,你这雾里藏着的花,究竟是疗伤的仙草,还是致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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