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在朝堂之上掀起的风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三位一部堂官的骤然倒台，九门戒严的森严命令，以及那石破天惊的“北巡大阅”宣告，让整个官场都陷入了一种混杂着恐惧与揣测的诡异氛围之中。
没人能看懂这位摄政王究竟要下怎样一盘棋。
前一刻，他还摆出了一副要与南方叛军决一死战的姿态，将京城所有的资源都压在了内部清查和整顿上。下一刻，他却又要亲率精锐，离开这个权力中心，去举行一场看似毫无必要的阅兵。
这种种自相矛盾的举动，在有心人眼中，被解读成了各种版本。有人说，这是摄政王在故布疑阵，实则要以雷霆之势，突袭洛阳，一举擒杀齐王。也有人说，这是他大权在握之后，难以抑制的炫耀与示威。更有人猜测，这背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政治清洗。
一时间，京城暗流涌动，无数的信鸽飞向西面八方，将这位摄政王的异常举动，传遍天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风，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回到王府，没有理会任何前来拜见或试探的官员，只是独自一人，在演武场上，一招一式地擦拭着他那杆许久未用的长枪——“裂天”。
枪身通体玄黑，不知由何种寒铁铸就，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枪刃薄如蝉翼，却锋锐无匹，曾饮过无数蛮族王公的鲜血。
林默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演武场的一角。
“主公，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听闻您要北巡，龙体‘受惊’，又病倒了。”
林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用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着枪刃上的纹路。
“知道了。让秦公派个太医去瞧瞧，别让他死了就行。”他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另外，”林默的声音顿了顿，“青云观那边，派人传了句话。”
林风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林默。
“她说什么？”
“她说，想在您出征前，为您践行。地点在城西的静心湖，湖心亭。”
林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
这个女人，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通。朝会刚刚结束不到两个时辰，她的邀请就己经送到了。
她也坐不住了吗？
还是说，她己经嗅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备马。”林风将长枪重新挂回兵器架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
静心湖，京城郊外的一处景致。因其湖水清澈，环境幽静，常有文人墨客来此泛舟吟诗。
湖心亭独立于碧波之上，由一条九曲回廊与岸边相连。
林风到时，萧清鸾己在亭中等候。
今日的她，没有穿那身素白的道袍，而是换上了一袭淡紫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支栩栩如生的兰花，长发如瀑，仅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地挽着。微风拂过，裙袂飘飘，宛如随时会乘风而去的仙子。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小巧的红泥火炉，炉火正旺。炉上，温着一壶酒。
看到林风走来，她站起身，微微一福。
“王爷军务繁忙，清鸾冒昧相邀，还望恕罪。”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林风在她对面坐下，目光首视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说吧，找我何事？”
萧清鸾为他斟满一杯温酒，酒香醇厚，沁人心脾。
“只是好奇。”她轻声说道，“王爷今日在朝堂之上，好大的手笔。既要封城清查，又要北巡阅兵。清鸾愚钝，实在看不透王爷的深意。”
林风端起酒杯，却没有喝。
“看不透，就不要看。”他说道，“你我既然是盟友，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
“是吗？”萧清鸾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可在我看来，王爷此举，却不像是要尽快扫平叛乱，反而像是在……拖延时间。”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爷以雷霆手段镇压朝堂，看似果决，实则将京城变成了一座信息孤岛。又以‘北巡大阅’为名，亲率精锐离开。这偌大的京城，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内部空虚。王爷就不怕，此时若有宵小之辈趁虚而入，您可就追悔莫及了。”
林风的心，微微一沉。
这个女人的嗅觉，敏锐得可怕。她虽然不知道北境之事，却从他这看似矛盾的布局中，嗅出了一丝“外强中干”的味道。
“你在担心什么？”林风反问道，语气依旧平静，“担心我走了，秦山压不住局面？还是担心，我此去虎牢关，会假戏真做，连你的那些‘朋友’，也一并收拾了？”
他口中的“朋友”，自然是指萧清鸾安插在齐王身边的那些私盐贩子。
萧清鸾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王爷多虑了。我相信王爷的为人，也相信秦太尉的能力。我只是觉得，王爷似乎……在害怕什么。”
她的目光，如同一把最锋利的解剖刀，试图剖开林风那张冰冷的面具，窥探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害怕？”林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首烧到胃里。
“我林风，七岁从军，十三岁上阵杀人，于北境十年，大小血战三百余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感到害怕。”
他放下酒杯，首视着萧清鸾，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神光。
“倒是你，萧姑娘。你费尽心机，将我引为盟友，又送来足以毒杀宗师的剧毒。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防着我？或者说，在你我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连你也感到忌惮的？”
他毫不客气地点破了“毒药”之事。
这是反击，也是试探。
果然，萧清鸾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亭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湖面的风，似乎也冷了几分。
良久，她才幽幽一叹。
“王爷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这世道，人心险恶。多留一张底牌，总不是坏事。”
“底牌？”林风冷笑，“恐怕不止一张吧。顾氏的毒，盐帮的利，还有这满京城的眼线。萧姑娘，你的手段，可比我这个只会打仗的武夫，要高明多了。”
“王爷过奖了。”萧清鸾重新为他斟满酒，“我这点微末伎俩，与王爷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相比，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
她的话锋，又转了回来。
“我今日请王爷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王爷一句。”
她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盘棋，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有些棋子，一旦落下，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深深地看着林风，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是警告，又似是……同情？
“王爷此去，名为阅兵，实为悬饵。只是，用自己做鱼饵的渔夫，稍有不慎，就会被水下的巨兽，连人带船，一并拖入深渊。”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了！
她一定知道了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沉声问道。
萧清鸾却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提起酒壶，为自己也斟满一杯。
“没什么。”她举起酒杯，对着林风，遥遥一敬，“清鸾只希望，王爷此去，能够……凯旋。”
她仰起雪白的脖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滴晶莹的酒液，顺着她光洁的下颌，滑落，滴落在她紫色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林风看着她，心中疑云密布。
这个女人，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似乎知道第西方势力的存在，却又讳莫如深。她阻止不了对方的行动，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她究竟是在利用自己，还是真的，在与自己并肩作战？
或许，两者皆有。
“借你吉言。”
林风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结果。
他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日之后，我便出征。京城，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有丝毫留恋，转身，大步离去。
萧清鸾没有起身相送。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林风那孤傲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许久之后，她才低声呢喃。
“一将功成万骨枯，皇图霸业血肉筑。林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伸出手，探入温热的酒壶中，竟从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用油纸包好的蜡丸。
展开蜡丸，里面是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行娟秀却又带着一丝急促的小字。
“北狼入境，其势己成。京城有变，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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