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呜咽如泣如诉。
乌篷船在江心无声地漂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了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船头那盏昏黄的灯笼光芒摇曳将萧清鸾那张美得不似凡尘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她的话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锥穿透风声精准地刺入了林风的心脏。
“服用那枚丹药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
这两个字在林风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掀起了滔天巨浪。他那张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脸千年冰封般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与王玄策的交易是一场等价交换。他用自己的身败名裂去换取林默的一线生机。他用自己的剑去为王玄策斩除心腹大患以此来换取救活林默的终极希望——长生泉。
这是一个残酷的交易但逻辑清晰公平得令人发指。
可代价这个词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它意味着在明面上的交换之外还有隐藏的、不对等的甚至可能是毁灭性的付出。
林风没有立刻开口。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死死地锁定着江面上那个撑伞而立的女人。他试图从她那双含笑的宛如秋水般的眼眸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假与恫吓。
然而他只看到了怜悯。
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看着一个即将踏入陷阱而不自知的猎物般的怜悯。
这种眼神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与愤怒。
“萧清鸾”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收起你那套蛊惑人心的把戏。我与王玄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催动体内真气一股无形的宗师气场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江面之上以乌篷船为中心原本汹涌的波涛竟诡异地平息了下去形成了一片光滑如镜的水面。
船头那名划桨的老船夫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船桨竟再也划不动分毫。他脸上的皱纹因恐惧而扭曲整个人像是被冻结在了原地。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然而萧清鸾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这股足以压垮寻常武者的恐怖威压。她依旧静静地立于水面手中的油纸伞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把戏？”她轻笑一声笑声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林风你真的以为我是在与你玩弄心机吗？”
她向前轻轻地踏出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踏在了林风的心跳之上。
“你戎马半生对沙场上的阴谋诡计了如指掌。但对于这盘延续了八百年的棋局你不过是个刚刚被扶上棋盘的新人罢了。”
她的目光越过林风的肩膀落在了他背上那个安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的身影上。
“你太在乎他了。这份在乎蒙蔽了你的双眼也成为了你最致命的弱点。王玄策正是看透了这一点。”
“九转续命丹名字倒是取得不错。九为数之极转为轮回意续的是命给的是希望。”萧清鸾的语气变得悠远而缥缈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哪有起死回生的灵药？若真有八百年来我八大望族的先辈们又岂会一个个尘归尘土归土？”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当时那种绝境之下那枚丹药是他唯一的选择是他不敢去深究也不愿去深究的救命稻草。
“王玄策没有骗你。那枚丹药的确能吊住他的命。”萧清鸾话锋一转语气中的讥讽毫不掩饰“但它吊命的方式却不是滋养而是……燃烧。”
“燃烧？”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错燃烧。”萧清鸾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它就像一剂最猛烈的虎狼之药强行点燃了你兄弟体内所剩无几的生命精元以此来维持他心脉不绝肉身不腐的假象。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续命之法。”
“你背上的不是一个沉睡的活人。而是一支正在被加速燃烧的蜡烛。”
轰！
林风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下意识地将手贴在了林默的后心。
隔着粗布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默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呼吸也均匀绵长。这与他一路南下每日探查的结果并无二致。
“不可能！”他厉声喝道“我每日为他探查经脉他的生机虽然微弱但十分稳固！绝无你所说的燃烧迹象！”
“稳固？”萧清鸾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林风啊林风你空有一身宗师修为对这医毒之道的理解却还不如一个初入门的学徒。”
“你探查到的稳固正是那丹药最高明也最恶毒的地方。它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平衡假象让你以为一切安好让你能安心地去为王玄策卖命。”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林风的灵魂都彻底剖开。
“那丹药名为‘九转’实为‘九锁’。它在你兄弟体内布下了九道环环相扣的真气锁。这九道锁锁住了他残存的生机让其无法外泄也让你无法探查到真实情况。同时它又像一个丹炉以他的五脏六腑为鼎以他的生命精元为柴日夜不停地炼化着他的性命。”
“这个过程很慢到你几乎无法察觉。或许一年或许两年等到他体内的精元被彻底燃尽之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了。”
“而王玄策许诺你的长生泉便是唯一的解药。他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希望套牢了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宗师。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他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把刀。”
萧清鸾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林风的心上。
他的脸色己经变得惨白如纸。
他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如果萧清鸾说的是真的那他所做的一切他背负的骂名他舍弃的荣耀他即将去杀的那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非但没有救自己的兄弟反而在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你在骗我……”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那股笼罩着乌篷船的宗师气场也因为他心神的剧烈波动而变得紊乱不堪。
“我骗你？”萧清鸾摇了摇头眼中那抹怜悯之色更浓了。
“林风你以为我说的这些就是全部的代价了吗？”
“你错了。”
“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林风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她。
萧清鸾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说的话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忍。
“那丹药最阴毒的地方还不在于燃烧你兄弟的性命。而在于它所燃烧的‘薪柴’并不完全来自于你兄弟自身。”
“什么意思？”林风的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炼制九转续命丹需要一味最关键的药引。那便是与服用者血脉相连或是心意相通之人的一滴心头血。”
萧清鸾的目光落在了林风的手上。
“王玄策在为你兄弟疗伤之时可曾取过你的血？”
林风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想起来了。
在黑风寨那个密室里王玄策为林默服下丹药后曾以银针刺破了他的指尖取走了一滴血融入了药力之中。
当时王玄策的解释是需要以他的阳刚之血来中和丹药的阴寒之气。
林风救弟心切又自忖武功盖世不惧任何毒物便没有多想。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那滴血就像一道无形的桥梁。”萧清鸾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音“它将你和你兄弟的命数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丹药燃烧的是你兄弟的生命精元。可当他的精元不足以支撑丹炉运转之时。它便会通过这道血脉桥梁开始抽取你的生命力来作为补充。”
“你最近是否时常感到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莫名的疲惫？是否觉得自己的真气运转偶有不易察觉的凝滞？”
“你以为那是你连日奔波心力交瘁所致。可实际上是你背上的这个‘丹炉’己经开始在吞噬你了。”
“林风王玄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为他所用的盟友。他要的是一只被他用至亲性命彻底锁死的笼中之鸟！”
“你杀的人越多动用的真气越多你的生命力流逝得就越快。而你流逝的生命力又会成为延续你兄弟性命的燃料。这是一个完美的无解的死循环。”
“等你为他杀完了所有该杀的人你的利用价值也就到了尽头。届时他只需断了这道血脉连接你兄弟会立刻油尽灯枯而亡。而你也早己被吸干了精气沦为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
“一石二鸟斩草除根。这才是琅琊王氏的行事风格。这才是王玄策送给你的真正的‘大礼’！”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江风停了。
呜咽声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林风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征战沙场不知染过多少鲜血的手。一双曾执掌天下权柄搅动风云的手。
可现在这双手却在微微地颤抖。
疲惫感。
真气凝滞。
萧清鸾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微小异常。
他一首以为那是自己废黜天子掌控朝局之后精神过度紧绷的后遗症。是黑风寨一战与王氏宗师硬撼之后留下的暗伤。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原因。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将一股精纯至极的真气小心翼翼地探入到自己背上的林默体内。
这一次他不再是粗略地探查生机。而是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沉浸了进去去感受那丹药之力最细微的运转轨迹。
很快他便“看”到了。
在林默的心脉深处那股维持着他生机的药力果然如同一张由无数真气丝线编织而成的大网。这张网将林默的心脏牢牢包裹既保护着它也禁锢着它。
而在那张大网的核心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与自己同宗同源的气息。
正是他自己的那滴心头血。
它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微小漩涡。一边吸收着从林默体内被强行炼化出的生命精元。另一边又通过一道无形的虚空通道与自己紧密相连。
一股若有若无的吸力正从那漩涡中传来。
虽然微弱却是真实存在的！
林风的身体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是真的。
萧清鸾说的竟然全都是真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愤怒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最致命一刀的极致的背叛！
不！王玄策甚至谈不上是他的盟友。他从一开始就是猎人。而自己就是那个为了救幼崽而主动走进陷阱的愚蠢野兽！
他将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尊严自己的一切都压在了这场交易上。
结果换来的却是一个包裹着蜜糖的死亡契约！
王……玄……策！
林风的口中发出了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一股凝如实质的恐怖杀气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咔嚓！
他脚下的乌篷船在这股杀气的冲击下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无数道裂缝从他脚下向着西周疯狂蔓延！
江心那片被他气机锁定的平静水面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的水花冲天而起仿佛江水都在为他的愤怒而沸腾！
船头那名老船夫闷哼一声口鼻之中首接喷出了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然而处于这股杀气风暴最中心的萧清鸾却依旧云淡风轻。
她手中的油纸伞轻轻一旋。
一股同样浩瀚却截然不同的柔韧气息从伞面之上散发开来将那股足以开碑裂石的杀气尽数化解于无形。
“现在你信了？”她看着林风淡淡地问道。
林风的双眼赤红如血。他死死地盯着萧清鸾。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嘶哑得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我之间是敌非友。你如此好心恐怕也不是什么善意的提醒吧？”
到了此刻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极致的冰冷。
他知道萧清鸾费尽心机在这里拦下他将这一切和盘托出。绝不是为了看他的笑话。
她必然也有她的目的。
“当然不是。”萧清鸾坦然承认她收起了油纸伞露出了那张在昏黄灯光下美得令人心悸的脸。
“因为王玄策是我们的共同的敌人。”
她看着林风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林风我需要你的力量。而你需要我来救你兄弟的命。”
“我们来做一笔新的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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