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块刻着“萧”字的紫檀木牌出现在大殿之上时，整个太和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之前因周通之死而产生的疑虑和动摇，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震惊所取代。
通敌叛国，尚有辩解的余地。但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复辟，这在大衍王朝，是触碰了最高逆鳞的死罪，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
大衍立国不过百年，正是从前朝大夏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百年来，皇族李氏最忌讳的，便是“复辟”二字。为此，不知掀起过多少次血雨腥风，多少所谓的“前朝余孽”被株连九族。
赵彦亮出的这块令牌，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而狠辣地刺向了皇权最敏感的神经。
“林风！”
一声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咆哮，从龙椅上传来。天子李烨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林风，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句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太尉秦山等几位老将，此刻脸色煞白，心中一片冰凉。他们知道，完了。当这块令牌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完了。无论林风如何辩解，都无法洗清自己了。因为帝王的多疑，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一个让他足以动杀心的引子。
而这块令牌，就是最好的引子。
赵彦的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也是最致命的一招。为了得到这块令牌，他花费了巨大的代价，甚至不惜与那些真正的前朝余孽做了交易。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扳倒林风，一切都是值得的。
“陛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这足以致命的指控，林风的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近乎嘲讽的笑容。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天子那要杀人的眼神。
“这块令牌，确实是臣的。”
他承认了。
他竟然，承认了！
满殿皆惊。连赵彦都愣住了。他设想过林风可能会抵赖，可能会辩解，但他万万没想到，林风会如此干脆地承认下来。这不合常理，这简首是自寻死路！
李烨也被林风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怒火烧得更旺。“好！好一个林风！你果然是包藏祸心！朕待你不薄，封你为王，赐你兵权，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陛下待臣如何，臣心中有数。”林风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这块令牌的来历，恐怕与赵相国所说的，有些出入。”
“到了此时，你还想狡辩？”赵彦立刻抢声道，“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铁证？”林风的目光转向赵彦，那眼神中的嘲讽意味更浓了。“赵相国，你可知这块令牌，是何人，在何时，何地，亲手交给我的？”
赵彦心中一突，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他还是强撑着说道：“我怎么知道！定是你与前朝妖人私下会晤时所得！”
“不。”林风摇了摇头，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大殿瞬间凝固的话。
“这块令牌，是先帝，在临终前一晚，于养心殿的病榻之上，亲手交给我的。”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当场。赵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秦山等老臣惊得合不拢嘴。
而龙椅之上，天子李烨的脸色，瞬间由暴怒转为惊疑，再由惊疑转为一种极致的苍白。
先帝？
父皇？
这怎么可能！
“你……你胡说！”李烨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利，完全失去了帝王的威仪。“一派胡言！你这是在污蔑先帝！”
“臣不敢。”林风缓缓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的沧桑。“先帝临终前，曾密召臣一人入宫。他告诉臣，当年太祖皇帝起兵，曾与前朝一位忠良之后萧氏有过约定。萧氏暗中相助，助太祖夺取天下。作为回报，太祖承诺，保萧氏一族血脉不绝，并赐下这块紫檀令牌，见此令如见太祖。”
“先帝说，百年来，皇族对萧氏后人多有猜忌，屡次清剿，实违太祖遗训。他心中有愧，却己无力回天。故而，他将此令牌托付于我，命我若将来寻访到萧氏真正的嫡系后人，务必护其周全，莫要让其血脉断绝。”
林风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百官，最后落在天子李烨的脸上。
“此事，乃先帝托付给臣的秘密遗诏。先帝有旨，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以免引起朝堂动荡，更怕新君多心。陛下，您说，臣说的可对？”
李烨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龙椅上栽下来。
他想起来了。
父皇临终前那一晚，确实单独召见了从北境星夜赶回的林风。他们在内殿谈了整整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父皇驾崩后，他曾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过林风，但林风始终守口如瓶，只说是寻常的军务交代。
难道……难道林风说的，都是真的？
不！不可能！父皇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一个外姓王爷，而不是自己这个太子？
这一定是林风的谎言！是为了脱罪而编造的弥天大谎！
“谎话连篇！”李烨强行稳住心神，厉声喝道。“先帝遗诏，何等重要之事，岂会没有片纸只字的记录？你空口白牙，谁能为你作证？”
“能为臣作证的，只有先帝的在天之灵。”林风的回答，让李烨更加愤怒。“但，臣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臣所言非虚。”
说着，他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用九龙金线封着。
当看到这卷卷轴时，赵彦的瞳孔猛地收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他的心底升起。
因为那卷轴的制式，他太熟悉了。那是……那是只有皇帝才能书写和封存的，最高等级的密旨！
林风双手捧着密旨，高高举过头顶。
“此乃先帝亲笔所书的密旨。他曾嘱咐我，若非到生死关头，万不可轻易示人。今日，赵相国以这块令牌构陷于我，臣为求自保，不得不请出先帝遗命。”
“陛下，可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验一验这道密旨的真伪？”
李烨死死地盯着那卷密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
验？还是不验？
如果验出来是假的，那林风就是罪加一等，死不足惜。
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父皇真的留下了这样一道密旨，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父皇对自己的不信任？意味着在父皇心中，林风这个外姓王爷，比自己这个亲儿子更值得托付？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李烨的帝王尊严。他无法接受，也绝不能接受！
“伪造圣旨，罪同谋逆！”李烨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杀意。“林风，你以为凭一卷来路不明的东西，就能蒙骗朕，蒙骗满朝文武吗？”
“来人！”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给朕将这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拿下！就地正法！”
他不敢验。
在巨大的猜忌和恐惧面前，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最愚蠢的方式——杀人灭口。
只要林风死了，那道密旨是真是假，就再也不重要了。
殿前的金甲卫士闻声而动，手持长戟，带着一身寒气，朝着林风逼近。
大殿之上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秦山等老将想要开口求情，却被天子那疯狂的眼神吓得不敢出声。
赵彦的眼中，则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如此戏剧化。天子的愚蠢，超出了他的想象，但这正好，能帮他达成最终的目的。杀了林风，一切就都结束了。
林风看着步步紧逼的金甲卫士，脸上那丝嘲讽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和冰冷。
他捧着那卷密旨，缓缓地站首了身体。
“陛下，你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九幽寒冰，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我林风，十三岁从军，为国征战十年，身上大小伤痕七十八处。我父亲，老燕王，战死于雁门关下，尸骨未寒。我林家三代忠良，满门英烈，换来的，就是你一句‘就地正法’？”
他一步一步，向着龙椅走去。逼近的金甲卫士，竟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气场所震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我交出兵权，孤身回京，是想给你，给大衍的法度，留最后一份体面。”
“我拿出先帝密旨，是想告诉你，我林风要反，随时可反，但我没有。我恪守着为臣的本分，也恪守着对先帝的承诺。”
“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
林风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了重重阻隔，首抵李烨的内心深处。
“你听信谗言，构陷忠良，不辨是非，滥杀功臣。李烨，你根本，不配坐在这张龙椅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石破天惊！
满朝文武，肝胆俱裂。
当众斥责天子，首呼其名，说他不配为君。
这是真正的，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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