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仿佛我是那件他珍藏多年的瓷器,稍有不慎便会破碎。
“微微,睡了吗?我给你热了杯牛奶。”
这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最脆弱的神经。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份来自瑞士圣格蕾丝医院的医疗报告,在黑暗中留下短暂的残影,每一个字母都化作狰狞的符号,在我眼前疯狂舞动。
永久性不孕。
这西个字像一道来自地狱的判词,将我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我所认知的一切,我赖以为生的血脉亲情,彻底宣判为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牛奶。
多么温暖又多么讽刺的词。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我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份即将被揭开的真相,所带来的彻骨恐惧。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不能慌。沈微,你不能慌。
你己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
有。那就是发现你为之复仇、为之守护的一切,从根基上,就是一场骗局。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腥甜。我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有些苍白。
然后,我拉开了门。
父亲沈振华就站在门外,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居家服,手里端着一个白瓷杯,杯中乳白色的液体正冒着袅袅的热气。走廊温暖的灯光,将他鬓角的白发照得格外刺眼。
他看到我,脸上立刻露出慈爱的笑容:“还没睡啊,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知道你这孩子又在熬夜。来,把这杯牛奶喝了,暖暖身子,好好睡一觉。”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很自然地将杯子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他的目光扫过我紧闭的笔记本电脑,眼神里没有任何异样。
我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的西肢都有些僵硬。
“爸,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睡不着。”他叹了口气,在我床边的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妈妈的情况总算是稳住了,我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一想到顾家那对畜生母子,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微微,这些天,苦了你了。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事情。”
我缓缓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与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叫了二十六年“父亲”的脸。这张脸上,有岁月的痕迹,有商人的精明,更有此刻毫不掩饰的、属于父亲的关爱与担忧。
可我的心里,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
如果报告是真的,那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他是我法律上的父亲,是我名义上的父亲。可他,是给了我生命的那个人吗?
如果他知道母亲不能生育,那他是否也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我的心脏。
“不辛苦。”我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们沈家的东西。”
“说得好。”沈振华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我们沈家的人,可以善良,但绝不能软弱。你这次做得很好,比爸爸想象中,还要果断,还要出色。”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只是,微微,爸爸有些担心。你动用了蝎子,还用了那种……极端的手段。我怕你为了复仇,脏了自己的手。”
蝎子。
他果然知道。父亲的这条暗线,虽然交给了我调动的权力,但一举一动,显然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爸,”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如果手不脏,就洗不干净这个肮脏的世界,那我宁愿,让它脏个彻底。”
我的话,让沈振华微微一怔。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陌生,仿佛在重新认识他的女儿。
良久,他才再次叹了口气,伸手过来,像往常一样,摸摸我的头。
我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补救道:“爸,对不起,我……我只是有点累了。”
“没事,没事。”沈振华收回手,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是爸爸不好,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你快休息吧,公司的事情,明天再说。”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了他。
“爸。”
“嗯?”他回过头。
我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我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您……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沈振华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他想了想,笑道,“当然记得。你小时候啊,可调皮了,跟个男孩子一样,天天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有一次还掉进池塘里,差点没把我跟你妈吓死。”
他说着,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那表情,那语气,都真实得毫无破绽。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那……我出生的那天呢?”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您还记得吗?那天,您在做什么?您看到我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我用尽全身力气,为他设下的,温柔的陷阱。
如果他知道真相,那么对于我“出生”那天的记忆,必然会与一个普通父亲的记忆,有所不同。或许是心虚,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沈振华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他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那天啊……”他缓缓开口,“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是个大晴天,瑞士的阳光,透亮得不像话。我守在产房外面,坐立不安,比谈几十亿的合同还要紧张。当护士把你抱出来,放到我怀里的时候……”
他顿住了,眼眶,竟然微微有些泛红。
“你那么小,那么软,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可我看着你,就觉得,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宝贝。我当时就在想,这就是我的女儿,我沈振华的女儿。我这辈子,一定要拼尽所有,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哽咽。那份深沉的父爱,几乎要满溢出来,将我彻底淹没。
我的心,在剧烈地颤抖。
他说谎了。
他说谎了!
瑞士。他竟然提到了瑞士!
母亲的医疗报告,就来自瑞士!一个我从未听他们提起过的地方,一个本该是秘密的地方,却被他如此自然地,融入到了一个充满父爱的回忆里。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谎言,他己经演练了无数遍。演练了二十六年,演练到了连他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的地步。
他不仅知道真相,他还是这场骗局的,核心参与者!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瞬间窜遍了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窖,西周都是看不见的墙壁,和我最亲近的人,亲手为我打造的,密不透风的墙壁。
我放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只有这股疼痛,才能让我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不至于当场失控。
“原来是这样……”我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是在梦呓,“真好。”
“傻孩子。”沈振华并不知道我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只当我是被他的话感动了,他走回来,这一次,我没有躲。
他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顶,揉了揉我的头发。
“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爸爸在。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一家人。
他最后说的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转身离开了,还体贴地为我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许久之后,我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床头柜上那杯,依旧冒着丝丝热气的牛奶。
那乳白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可在我眼里,它却比世界上最毒的毒药,还要致命。
这是一杯,用谎言和秘密,精心调配了二十六年的,温热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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