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天津卫的雨下得格外缠绵。梁家大院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天井里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像是也在为连绵的雨季发愁。赵氏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反复着落款处 “国安” 两个字 —— 这是梁国安半个月前从广州寄来的信,说最近家电市场竞争厉害,想关掉两家效益不好的分店,可又舍不得跟着自己干了好几年的老员工。
“他爹,你说国安这孩子,咋总这么实诚?” 赵氏把信纸递给坐在旁边的梁守义,声音里带着担忧,“关分店就关呗,还惦记着员工的出路,这年月,能顾好自己家就不错了。” 梁守义接过信纸,老花镜滑到鼻尖,他凑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一字一句地读:“‘爹,张叔跟着我从摆摊到开店,家里还有瘫痪的老伴;李姐是单亲妈妈,孩子还在上学,我要是把店关了,他们可咋活?’—— 你看看,这孩子,跟你年轻时一个样,心太软。”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 “吱呀” 一声,梁梅打着伞走进来,裤脚沾了不少泥点。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刚从批发市场淘来的新款布料,脸上却没了往日的笑意:“爹,娘,我来了。” 赵氏赶紧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梅啊,咋淋成这样?快擦擦,别着凉了。是不是店里又出啥事儿了?”
梁梅坐在藤椅上,接过赵氏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最近商业街好多服装店都在打折,有的甚至亏本甩卖,我店里的生意也差了不少。昨天去进货,批发商说以后要涨进价,说是布料成本涨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还有,之前跟我一起摆摊的王姐,她所在的纺织厂倒闭了,下岗在家,天天哭,我想着能不能让她来我店里帮忙,可又怕店里生意不好,连她的工资都开不起……”
梁守义看着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拿起烟袋锅,却没点燃,只是轻轻敲了敲桌面:“梅啊,爹跟你说,做生意跟做人一样,不能只看眼前的亏赚。王姐要是实在难,你就让她来,工资少开点没关系,总比让她在家坐着发愁强。当年我拉板车的时候,要是没有街坊邻居帮衬,咱们家早就撑不下去了。”
梁梅点了点头,眼里泛起了泪光:“爹,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怕…… 怕撑不下去。” 赵氏拍了拍她的手:“怕啥?有啥困难,咱们一家人一起扛。你看你兰姐在深圳,那么大的工厂都撑过来了;你国安弟在广州,再难也没忘了员工;你竹妹在学校,教书育人,也没让咱们操心。咱们梁家的人,从来没有过不去的坎。”
与此同时,深圳的梁兰正坐在工厂的办公室里,对着桌上的报表发愁。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还没完全过去,国外订单依旧不多,国内市场又竞争激烈,不少同行都在裁员、减产,甚至倒闭。车间主任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员工名单:“梁总,这是申请自愿降薪的员工名单,大家说,只要工厂能撑下去,他们愿意少拿点工资。”
梁兰接过名单,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有跟着她从十几个人的小作坊干到现在的老员工,也有刚进厂没多久的年轻人。她的手指划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眼眶一下子红了。当年工厂差点倒闭的时候,是这些员工跟着她一起熬夜赶订单、一起吃泡面;现在工厂又遇到了困难,他们还是选择跟自己站在一起。
“老张,你告诉大家,工资不用降。” 梁兰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己经跟银行谈好了,申请了一笔贷款,用来引进新的生产线,生产更受年轻人喜欢的休闲服装。另外,我打算在网上开个店,试试网上销售,说不定能打开新的销路。” 车间主任愣了愣,随即笑了:“梁总,您放心,我们一定跟着您好好干!”
梁兰送走车间主任,拿起桌上的电话,想给远在广州的梁国安打个电话,问问他分店的事,可又怕打扰他。她翻开通讯录,看到 “盼” 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梁盼现在己经自己开了一家小型外贸公司,主要做服装出口,虽然规模不大,但生意还算稳定。
“姐,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梁盼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活力。梁兰笑了笑,声音里的愁绪少了些:“盼啊,最近公司生意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梁盼说:“还行,就是最近有个欧洲客户,对服装的质量要求特别高,还要求缩短交货时间,我正琢磨着怎么跟工厂协调呢。对了姐,你工厂最近怎么样?我听梅姐说,国内服装市场不太好。”
“还行,我打算引进新生产线,再试试网上销售。” 梁兰说,“对了,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帮我看看,有没有适合网上销售的服装款式?你年轻,懂年轻人的喜好。” 梁盼立刻答应:“姐,没问题!我这周末就去逛街,收集点款式,再问问身边的年轻人,看看他们喜欢什么样的。”
挂了电话,梁兰看着窗外的雨,心里踏实了不少。她想起当年刚开工厂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弟弟妹妹们在背后支持自己;现在遇到困难,还是家人最靠谱。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引进新生产线,联系网络平台,找盼帮忙选款式……” 一笔一划,像是在描绘着工厂的未来。
广州的梁国安,此时正坐在一家小饭馆里,对面坐着张叔和李姐。桌上摆着几盘家常菜,还有一瓶白酒,可没人动筷子。梁国安看着眼前的两位老员工,心里很不是滋味:“张叔,李姐,对不起,是我没本事,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张叔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递给梁国安:“国安,你这话就不对了。当年我走投无路,是你让我来店里帮忙,给我开高工资,还经常帮我照顾家里的老伴。现在店里遇到困难,我咋能丢下你不管?分店关就关,我跟着你去总店干,工资少点没关系。”
李姐也擦了擦眼角,说:“国安,我也是。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能在你难的时候跑了。我可以兼两份职,白天在店里卖货,晚上去给人做家政,总能养活自己和孩子。” 梁国安看着他们,眼泪差点掉下来:“张叔,李姐,谢谢你们。其实我己经想好了,不关掉总店旁边的那家分店,我打算把它改成家电维修店,专门做售后和维修,这样你们也能有个稳定的工作。”
张叔和李姐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那太好了!我们之前也跟你提过,现在买家电的人多了,维修的需求也大,就是怕你不同意。” 梁国安笑着说:“之前是我没想通,总想着开分店扩大规模,其实把现有的生意做好,一样能活下去。以后咱们就‘销售 + 维修’一起做,肯定能越来越好。”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三人边吃边聊,商量着怎么装修维修店,怎么培训员工。梁国安看着眼前的两位老员工,心里暖暖的。他想起父亲说的 “老实做人,踏实做事”,原来,只要真心对别人好,别人也会真心对你,这就是生意能做下去的根本。
天津的梁竹,最近也在为一件事忙碌着。她所在的天津师范大学,要组织一次 “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邀请学校的老师和社会上的企业家,给下岗职工讲知识、传技能。梁竹第一个报了名,她想利用自己的人脉,邀请弟弟妹妹们也来给下岗职工讲课。
“姐,我没问题,我可以给他们讲怎么选服装款式,怎么跟顾客沟通。” 梁梅在电话里说,“正好王姐也可以去听听,让她多学点东西,以后在我店里也能独当一面。” 梁兰也答应了:“我可以给他们讲怎么管理工厂,怎么控制成本,虽然他们不一定开工厂,但多学点知识总是好的。” 梁国安则说:“我可以给他们讲怎么开店,怎么选货源,怎么跟客户打交道,都是我这些年的经验。”
培训那天,梁竹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坐满了眼神里充满期待的下岗职工,心里很是感慨:“各位师傅,各位姐妹,今天请来了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都是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他们会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大家,希望能帮到大家。我相信,只要不放弃,只要肯学习,就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梁兰第一个上台,她没有讲大道理,而是从自己开小作坊时的经历说起:“当年我抵押房子开工厂,订单少的时候,背着样品包跑遍深圳的大街小巷,鞋跟磨破了两双,才签下第一笔订单。我想说的是,没有谁的成功是轻而易举的,遇到困难的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人红了眼眶。
接着是梁国安,他拿着自己当年摆摊时用的帆布包,说:“这是我当年在广州夜市摆摊时用的包,里面装过电子表、蛤蟆镜,也装过我的希望。我从摆摊到开几家分店,靠的就是‘老实做人,不卖假货’,现在我要开维修店,还是会坚持这个原则。” 他的话简单朴实,却让台下的人深受触动。
梁梅最后上台,她把王姐也带上了台:“这是我的朋友王姐,她刚下岗的时候,天天在家哭,觉得天塌下来了。现在她在我店里帮忙,慢慢找到了生活的希望。我想告诉大家,下岗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只要肯吃苦,肯学习,就一定能找到出路。”
培训结束后,很多下岗职工围上来,有的问梁兰怎么开网店,有的问梁国安怎么找货源,有的问梁梅怎么选服装。梁竹看着弟弟妹妹们耐心解答的样子,心里满是骄傲。她知道,父亲常说的 “一家人在一起,没有过不去的坎”,不仅是对家人说的,也是对所有需要帮助的人说的。
这年秋天,梁守义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咳嗽,走路也需要人搀扶。赵氏天天守在他身边,给他熬药,陪他说话。梁兰、梁国安、梁梅、梁竹、梁盼等几个孩子,也轮流回天津看望父亲,有的带他去医院检查,有的帮着家里做家务,有的陪他下棋聊天。
有一天,梁守义精神好了些,让梁国安把家里的相册拿来。他翻到一张全家福,是一九九二年他八十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里八个孩子都在,一个个笑容灿烂。他指着照片里的梁兰,说:“兰啊,你当年去深圳创业,爹其实很担心,怕你一个女人在外受欺负。现在看到你把工厂办得这么好,还能帮衬别人,爹放心了。”
他又指着梁国安:“国安,你小时候就老实,爹总怕你在外面吃亏。现在看到你对员工这么好,爹知道,你长大了,懂得担当了。” 然后是梁梅:“梅啊,你从摆摊到开服装店,不容易。爹知道你心善,总想着帮别人,这是好事,但也要照顾好自己。”
最后,他看着所有孩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虚弱,却很坚定:“爹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养活了你们八个孩子。现在看到你们一个个都有出息,还能互相帮衬,还能帮助别人,爹很开心。你们要记住,不管以后走多远,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记得,梁家大院永远是你们的家,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孩子们都点了点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梁兰握着父亲的手,轻声说:“爹,您放心,我们会记住您的话,会互相帮衬,会把梁家的精神传下去。”
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堂屋里,给梁守义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他看着眼前的孩子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全家福。
梁守义走后,赵氏没有哭天抢地,只是每天都会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着梁守义的照片,手里拿着他用过的烟袋锅。孩子们轮流回来陪她,梁梅给她吃的贴饽饽,梁竹陪她聊天解闷,梁盼给她读报纸上的新闻,梁兰和梁国安则忙着处理父亲的后事,安抚前来吊唁的街坊邻居。
出殡那天,很多人都来送梁守义最后一程,有跟着他拉过板车的老伙计,有受过他帮衬的街坊邻居,还有梁国安店里的员工、梁梅店里的顾客、梁竹学校的同事。大家都在说,梁守义是个好人,是个实诚人,他走了,大家都舍不得。
葬礼结束后,孩子们围坐在堂屋里,赵氏把梁守义留下的烟袋锅递给梁国安:“国安,这个烟袋锅,你拿着。你爹这辈子,就靠它解乏,也靠它跟街坊邻居拉近距离。你要记住,不管以后生意做得多大,都不能忘了本,不能忘了老实做人。”
梁国安接过烟袋锅,紧紧攥在手里,点了点头:“娘,我记住了。” 赵氏又把梁守义常读的一本《论语》递给梁竹:“竹啊,你是老师,这本书你拿着。你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要把这个道理教给你的学生,教给更多的人。”
梁竹接过《论语》,眼里满是泪水:“娘,我会的。” 赵氏最后看着梁兰:“兰啊,你是大姐,以后这个家就靠你多操心了。你弟弟妹妹们要是遇到困难,你要多帮衬。你爹常说,一家人要团结,才能把日子过好。”
梁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娘,您放心,我会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津卫的冬天来了,寒风呼啸着穿过胡同,却吹不散梁家大院里的温情。梁梅的店里,王姐己经能独当一面,还带了两个下岗的姐妹一起干;梁国安的维修店生意越来越好,不仅能养活老员工,还招了几个年轻的学徒;梁兰的工厂引进了新生产线,网上店铺也开了起来,订单渐渐多了起来;梁盼的外贸公司,也跟那个欧洲客户达成了长期合作,生意越来越稳定。
春节的时候,孩子们都回到了梁家大院,陪着赵氏过年。天井里的老槐树上挂起了红灯笼,堂屋里摆着梁守义的照片,桌上摆满了年夜饭,有梁梅做的贴饽饽,有梁国安从广州带来的腊味,有梁兰从深圳带来的海鲜,还有梁盼从国外带来的糖果。
赵氏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场面,拿起酒杯,对着梁守义的照片说:“他爹,你看,孩子们都回来了,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看着孩子们把梁家的精神传下去。”
孩子们也都拿起酒杯,对着梁守义的照片,齐声说:“爹,我们会记住您的话,老实做人,踏实做事,一家人团结在一起,把日子过好!”
窗外的烟花绽放,照亮了整个大院,也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梁家人知道,梁守义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家风,留下的精神,会永远陪伴着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不管遇到多大的风雨,都能让他们坚定地走下去,把梁家的故事,把梁家的精神,一代一代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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