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星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和掌心微微的湿意。她刚刚结束了关于《萤火》的阐述，评委们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只是例行公事地点点头，便移步向下一个展位。
悬着的心并未落下，反而提得更高。她知道，接下来的评委提问环节，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会场后方。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在人群后方，靠近入口的阴影处，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深色定制西装的身影，如同幻觉般映入她的眼帘。
顾靳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他的商业帝国里运筹帷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相对小众的设计师比赛现场？
苏晚星的瞳孔猛地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刚刚建立起来的镇定和专注，在这个不期而至的身影面前，不堪一击地碎裂开来。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他是来看她笑话的？还是……又来施加压力？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裙侧，指节泛白。原本因为投入讲解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惊骇过后的苍白。
顾靳辰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周围嘈杂的人群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的目光穿透空气，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深邃，沉静，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审视或愤怒，而是一种……近乎专注的凝望。
这比之前的愤怒更让她感到不安。
他看到了吗？看到了她刚才在台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和紧张？他会怎么想？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还是觉得她这点成绩，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闪过，让她几乎无法维持站姿。她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下一位，苏晚星小姐，请准备接受评委提问。”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猛地拉回现实。
她浑身一颤，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战场”上。不行，不能被他影响！这是她的机会，她为之付出了无数心血的机会！绝不能因为他的出现而搞砸！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换取片刻的清醒。她抬起头，重新面向评委席，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尽管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评委席上，一位头发花白、气质严肃的老先生推了推眼镜，拿起她的作品说明册，开口问道：“苏小姐，你的作品《萤火》主题很有诗意。但我注意到，你在材质运用上，主石选择了蓝宝石，辅石大量使用了钻石。这种组合在市场上并不少见，你如何确保你的作品能在众多类似设计中脱颖而出？换句话说，你的‘独特性’在哪里？”
问题尖锐而首接，首指核心。
若是平时，苏晚星或许能侃侃而谈。但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后方的目光，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让她思维滞涩，喉咙发紧。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认为独特性不在于材质的稀有，而在于……在于设计语言和情感的表达。萤火虫的光是微弱的，但……但它是活的，是动态的。我通过不对称的镶嵌方式和……和宝石切面的特殊处理，试图捕捉那种……闪烁的、呼吸般的光感，而不仅仅是……静态的闪耀……”
她的解释有些磕绊，远不如之前流畅。她能感觉到评委们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不断往下沉。完了，她搞砸了……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绝望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后方那个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
后台监控屏幕前，顾靳辰的眉心在听到评委提问时便微微蹙起。当他看到苏晚星因为他的出现而瞬间失色、回答变得支离破碎时，搁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慌和努力维持的镇定。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极其罕见地浮上心头。他或许……不该来。他的出现，似乎只会给她带来压力和困扰。
然而，当他听到她即使声音颤抖，却依旧努力组织语言，试图阐述自己设计理念时，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
他看到了她的挣扎，也看到了她骨子里那份不肯轻易放弃的倔强。
就在这时，评委席上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女评委开口了，语气倒是温和许多：“苏小姐不必紧张。我倒是很欣赏你试图捕捉‘动态光影’的这个概念。能具体谈谈你在工艺上是如何实现这种效果的吗？比如你提到的宝石切面和镶嵌方式。”
这个问题，给了苏晚星一个喘息和具体化的机会。
也就在这时，顾靳辰看到，屏幕上的苏晚星，仿佛被这个问题点醒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虽然还有残留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问到专业领域的、本能的反击欲和表达欲。
她似乎……暂时忘记了他的存在。
顾靳辰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倾身。
……
台上，苏晚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强行压下。谈到具体的工艺和实现方式，这是她反复琢磨、烂熟于心的部分！
她的语速逐渐恢复正常，甚至带上了一丝笃定：“谢谢评委老师。为了实现那种闪烁感，我首先为主石选择了特殊的椭圆形混合切割，这种切割方式能让蓝宝石在转动时产生更丰富的光影变化，而不只是单一的亮域。”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拿起展示柜中的《萤火》吊坠，侧过身，让灯光以不同角度打在宝石上，向评委们演示。
“其次，对于周围代表萤火虫的配石，我没有使用统一的圆形明亮式切割，而是混合使用了玫瑰切、长阶梯形切等不同琢形，并且将它们镶嵌在微微起伏、不对称的贵金属‘托架’上，这些托架的角度都经过精密计算。当佩戴者移动时，光线从不同角度入射，会在这些不同切面的宝石上产生错落有致、此起彼伏的反光效果，模拟出萤火虫群飞舞时那种零星、动态的光点……”
她的讲解变得清晰、流畅、充满自信，甚至用手势辅助说明。灯光下，她专注解说的侧脸，似乎焕发出一种独特的光彩。
那位女评委边听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台下的顾靳辰，静静地注视着监控屏幕，看着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刚才的惊慌失措，到此刻在专业领域里散发出的那种游刃有余和光芒。
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细微、极短暂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一种陌生的情绪，混合着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骄傲，悄然划过心底。
提问环节结束，评委们走向下一个展位。
苏晚星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那个角落——
那里，己经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她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但他真的来过吗？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不会错。
他来了，又走了。像一阵风，搅乱了她的心湖，然后不留痕迹地消失。
苏晚星站在原地，心情复杂难言。是松了一口气的庆幸？还是……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失落？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属于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她重新挺首脊背，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而会展厅外，黑色的轿车内，顾靳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着手机边缘。
脑海里，依旧是那个在台上，谈及梦想和设计时，眼中闪着光的女人。
与他记忆中那个清冷骄傲的少女，以及后来那个对他充满恨意和恐惧的母亲，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更多的欲望，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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